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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國還很遙遠（天国はまだ遠い，濱口龍介，2016）：

Landy 2020-06-10 03:06:41

濱口龍介在短片《天國還很遙遠》裡，反覆強調鬼魂作為「觀眾」在場的屬性，一開始男主角雄三在為色情電影打馬賽克，他能看見激烈的性愛場面，聽到女生呻吟的聲音，卻無法觸碰畫面內的女性酮體，以及嗅到男女身上的體味，這是雄三身為觀看一部影視作品的「觀眾」傳達的最直接的感受，而電影就是一項追求視聽極致的藝術。

房間的另一邊，幽靈女主三月選擇「不看」，但她能聽到電腦畫面傳出的呻吟叫聲，濱口龍介設計的鬼魂同樣是「能看，能聽，喪失嗅覺和觸覺」，在短片的結尾，三月說道：「雨落不到我的身上，聞不到雨的味道，但能聽見雨的聲音，也可以看到雨滴下來。」所揭示的正是幽靈與觀眾的關係。

反過來說，攝影機代表的其實是戲中那個「看不見的幽靈」，也就是銀幕外的觀眾。正因如此，雄三、三月和妹妹五月在咖啡館並排坐著聊天的場景會顯得如此有趣，觀眾在不被人發現的情況下「旁觀」這場對話，我們就像幽靈女主那樣，至親的妹妹近在眼前，卻只能看和聽她和男主的對話，無法觸摸她的肌膚，聞到身體散發的香氣。

於是乎，發揮想像力就變得無比重要，短片後段五月拿著攝影機採訪拍攝雄三，雄三說自己能看見鬼魂，甚至能讓鬼魂附著其上，五月是將信將疑的，她坐在攝影機之後，看著被姐姐鬼魂附身的雄三說著一些童年記憶，孰真孰假，我們完全沒辦法判斷，這時候，觀看被表現為一種「移情」方式，觀看者（妹妹）想要相信被觀看者（雄三）的說法，她想獲得療癒心靈的救贖，儘管對面的「附體」或許不過是為一次鏡頭前的表演，正是移情作用（雄三在看色情電影時會幻想自己是片中與女生交歡的男性角色，藉此獲得性快感）讓電影藝術從視覺與聽覺的限制解放，為觀眾留下更廣闊的聯想和解讀空間。

攝影機的明確在場（短片裡真的出現了一台機器），姐妹間的對話需要透過附身於雄三，面對鏡頭（男人、機器皆為靈媒）述說方可實現的構想實際就是濱口龍介拋給觀眾的疑問：攝影機對準的就一定是真實嗎？（甚至指向我們看的這部短片本身），信息經由鏡頭的折射和過濾，魅惑欺騙的影像特質均在短片裡被巧妙地進行表現。雄三和五月擁抱放下心結的一幕，低位的固定鏡頭只影到兩人的身體，處於畫面之外的人物表情只能通過五月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判斷（導演故意隱去男主的表情）足以產生無限的可能性。

又例如雄三第一次被「附身」的過程，三月走出畫面，代表幽靈（觀眾）的鏡頭切換為片裡攝影機拍攝中的鏡頭，此時雄三已經完成上身，簡練的鏡頭轉換與納入日常敘事的幽靈意象相得益彰。第二次「附身」則更加巧妙，先是固定鏡頭，雄三呼喚三月的名字，接著是倒在沙發邊沉睡的三月與閉眼進行儀式的雄三同框，然後轉回固定機位就是附身完畢的雄三與五月對話，而在兩人互相擁抱，五月喊卡拍攝結束後，鏡頭轉回依舊在沉睡的三月，這就讓我們對畫面呈現的「附身」儀式真假難辨，依靠演員細微的肢體動作於波瀾不驚的日常創造與幽靈共舞的場域，深得黑澤清真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