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鹭有读 | 王强:博尔赫斯的夜空


博尔赫斯的夜空
文|王强
世上有些书卒读一遍尚觉其多,而有些书每读一遍仍嫌其少。博尔赫斯这部百余页的小书即属后者。
就我个人的览读体验,大抵小说家、剧作家、诗人的“正式”文字以外的随感性文字更有一种磁石般强大的吸力。这不仅仅由于冲破文体牢房之后的思想得以恣意地奔涌,更在于这些所谓的文之余、诗之余所构画出的智性的风景线上,常常可以极清晰地见到作者袒裸的心灵,听到心灵纵深处潜动着的灵性的水流。随意挥洒出的文字之中,奇异的想象力量、对生命意义的诘问、对美与善不倦的开掘,会在我精神的窗框锈迹初露的时候呈现出一种全新的、生机勃勃的境界来,一束自文字的天国投下的光照射进我慵怠了的身体中。
博尔赫斯是一束光,然而他本人却无法以自己肉体的眼睛来检视光明。《七夜》(Seven Nights)是一束光,虽然它的文字是被暗夜一样浓黑的外封与书题包裹着。

《七夜》收集了1997年夏博氏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所作的七篇文学讲演稿。七篇文章中竟有三篇涉及了“夜”这一主题:一篇谈噩梦,一篇谈《天方夜谭》,一篇谈失明。博尔赫斯行云流水似的想象尺幅上凸显出一片片超验的景观。
他说他常做到的噩梦有两个:一个是迷宫,一个是镜子。在博引了文学史上若干著名梦例后,博尔赫斯作结道: “梦其实是一种审美性作品,也许是人类最古老的审美表现。梦具有一种戏剧的形式。在梦中,人既是剧院亦是观众,既充当角色又是剧情故事本身。梦是夜的虚构作品。而噩梦中的可怖性从一种非神学的意义上说,则是梦境所独具的特殊的‘品味’。 ”

在年轻的西方人眼里,东方无疑是一个神奇的大梦。而这梦的物质化的外观,在博尔赫斯看来,是那部有着象征意味的美丽的《一千零一夜》。从“一千”这个朴素的数目字中,他读出了一种美的无限。无限的夜,数不清的夜,永无止尽的夜。更何况在这已属“无限”的后面再加上个“一”字。阿拉伯人说没有一个人会把这部书读完,这是因为在它的书页前,人感觉着它的无限。博尔赫斯点出古代东方发达的文学与不发达的文学史所形成鲜明对比的原因:东方智慧所感兴趣的不在于事实的承续而在于对永恒过程的信念。文学正是这过程本身。走进《一千零一夜》,一个人会忘却自身可怜的人的命运,进入一个多彩的、原型与个性完美交织着的世界。在这无限的长夜里,人类延展着自己的希望。
最动人的无疑是那篇基于他亲身体验的题为“失明”的压卷之作。
莎士比亚的诗行──“看那盲人能够看得见的黑暗”──代表着人的一般的想象。盲人是被囚困在一个漆黑的世界之中。不,博尔赫斯却告诉我们,黑与红是失明的人无法“看见”的颜色。失明的世界是一个雾的世界,绿或蓝微微放光的雾的世界。
1955年博尔赫斯收到一份至为奇异的礼物:他彻底失去了一个读者和作家的目力,却同时被任命为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百万册典籍同永远的失明一起叩响他生活大门。他不得不惊叹命运凌越人的想象力的莫大讽刺性。他穿行在没了文字的丛林里。然而,鲁道夫·斯丹纳的一句话却打动了他:有的东西结束的时候,我们必须认为有的东西刚好开始。
人只是计较着已经丧失的东西,却极少去想着即将获得的东西。对博氏而言,视觉世界不过是众多可能性世界中的一个。只要勇气未随视觉而去,你的手中就还握着塑造艺术的泥土。失明“不该从悲悯的角度看,它应被视为一种生活方式──众多生存风格的一种”。当一个关闭的世界被转化成一种力量的工具去开启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不幸之人也就得到了幸福和救赎。
今夜,在我精神的窗外,博尔赫斯的星空分外灿烂。
作者介绍
王 强
北京大学英国语言文学学士,纽约州立大学计算机科学硕士;新东方联合创始人;真格基金联合创始人;牛津大学哈里斯·曼彻斯特学院基石院士。电影《中国合伙人》原型之一。王强是知名的爱书之人,持续地寻书、藏书、读书、写书,是他极大的人生乐趣。作为资深西文书蠹,他对外文书的品鉴,启发和引导了许多人。著有《读书毁了我》《书蠹牛津消夏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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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草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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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7-10 20:5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