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1
晚上十点,家里今天睡得早,洗漱之后,章李背上收好的包,轻声穿过熄了灯的客厅,吊扇被风吹时发出“吱”一声。他轻声打开大门,小心翼翼地用衣服包着锁,但外面铁门打开时还是在楼道里发出一声响。关门的时候他用钥匙先插到外面锁眼里拧着,尽量轻地合上铁门。
他也没拿定主意往哪走。
这个点倒也不晚,他家小区旁边有一条街的夜市,现在正是旺的时候,烧烤摊的飘香让刚吃过晚饭的他也动心了。不过带出来的钱不多,他想,虽然是攒了几年的压岁钱,但往后什么都没想好,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不过一两串烧烤总是预示着好的开头,还是买吧。
他穿过夜市,手里拿着刚从旧书摊上买的一本《海边的卡夫卡》,新书,但装帧无疑是盗版。上回在书店看了开头,反正现在这书正火热着,路上打发时间也有着落了。他在夜市街头上马路口叫了一辆摩托,到了火车站。
最近有一班往南走的火车。往远了走吧,他决定。

买了张卧铺,今晚明晚的住宿也有着落了。他算着票价,掂量着自己花到剩多少时就要回来。十一点半的慢车,月台上摆卖玉米和烧饼的小贩再次吸引章李的注意力,他顺便把明天午晚餐份的泡面和饼干也买了。上了车,卧铺中铺,上下都没人,对面上铺躺着个睡着的老大爷,他把包往墙上一挂,掏出MP3听了会儿。
没带多的电池,这两天得省着点听了。
他起来的时候对面上铺的老大爷已经坐到下铺了,端着一碗白粥在配着包子吃早餐。他刚坐起来,老大爷就逮住他开始唠嗑,他昨晚就想过了,“他叫章李,读完大学了打算去南方打工,和家里人都说好了”。用着自己编的身份,就像是自己在控制一个人来进行各种活动,无意中也外向了许多。
音十章,乐竟也。从音从十。他之前就想过,如果有假名,就用这个姓。
吃过早餐躺回铺上开始看书,然儿书一页也看不进去,不如说是借着看书的姿势在整理思路。
他也不太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离家出走了,另外这也算不上离家出走,昨天一切一如既往,暑假开始了没几天,再之前是期末考试,不好不差,本身在重点班大家都好学,散学典礼回去也看到了“高二下期末年级前100名表彰学生”贴出来有他的名字。
是压力太大吗?好像也不大,虽然高三就来了,但家里并不是逼着他埋头只管学的情况,倒不如说好像有些故作轻松的气氛,刚放暑假每天不是在家看小说打游戏机,就是和同学骑车到旁边县城的水库边上玩。
学习压力,放到暑假后半再来想。
昨天下午看小说,晚上吃过饭在房间里听了几首同学带给他的歌,脑子一抖就来了劲突然收拾起行李来,出走的念头一边收拾一边在脑子里膨胀,细节越来越明确。不过倒是除了衣服,存的压岁钱,拿了张IC电话卡,MP3,GBA,别的啥也没带。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压力吧,他想。
每到晚上他就睡不着,虽然一放暑假早上死活就起不来,但晚上躺在床上也完全没困意,前两天坚定了决心要像以前一样早睡,十点半躺到床上,愣是睡不着,在床上听MP3,听完也睡不着,想着闭目养神,脑子里就是不能清净,虽然也不吵,总是有一两缕思绪飘来飘去。每天愣是到凌晨一点半往后才慢慢睡着。
也许出走的想法就是在这失眠的思绪中产生的?
他不觉得自己像其它努力的同学,那些同学即使出门骑了一天单车,也仅仅是劳逸结合罢了,之后的日子一样会在家备战高三。而他只是想赶快把一天天时间像吃饭一样一口一口吃掉,哪怕前几天刚去过的水库,走一样的路线,吃同一家粥铺,有同学喊他,他也一样去。因为出去过后,就好像这一天的时间被好好地用掉了,就好像有本日志,他可以在日志上写下“今日晴,骑车去水库,吃了烧烤。”而不是“今日晴,无事。”
高不成低不就,高不成低不就,既然不想往上,那索性就过一把自己以前没想过的日子。
他也想好了,一下车就打电话托死党跟他家人说他突发奇想出去旅游了,虽然他自己觉得不是去旅游,但这个说法总归比离家出走好听,说不定爸妈就这么相信了也不再追究也有可能。自己想在外面待多久,能在外面撑多久,他也没底。
中午,泡了泡面,对床的老大爷到站下车了,夏天的工作日基本没什么人坐这趟列车。
傍晚吃过晚饭后,随着火车往南开,外面天阴阴的滴着小雨。车箱里没几个人,另一头有四个年轻人在大声打牌,他坐在下铺又看了会儿书,这次倒是真看进去了。田村卡夫卡的出走和他的出走,说不定也是他之前在书店看这本书也是他出走的引子?
他不喜欢这种冥冥之中好像早已注定的感觉。
晚上八点,雨越来越大,雨滴打在车顶上的声音在这时候让他产生困意,列车也中午停了一两次(虽然他觉得下雨应该不会导致停车),他躺了一会儿,醒来已是十点半,雨只见大不见小,开了一瓶汽水,带着耳机,继续看小说。
MP3大约还剩三、四个小时,下车之后的事几乎毫无头绪,但他现在只是看小说。
看了一小时,窗外电闪雷鸣,两天前收音机说南方好像有台风还是暴雨什么的,当时还只是觉得那是自己世界以外的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越接近明天,电闪雷鸣,暴雨越强,他一次次按亮手表,像较劲似的要看着十二点到来。十一点五十分,他的电子表突然屏幕不亮了,怕是没电了,这才用了不到一年。他突然觉得好像无法到达明天,无法到达南方。本来最近就有失眠,再加上八点睡过一觉,今晚是别想早睡了。
不过十二点终究不快不慢地到了,明天一如既往地在十二点后开始。
容易心烦意乱是他最近才有的问题,他的同学喜欢摘抄一些忧郁的文字,何苦假装自己是什么忧郁症呢?向往成熟也不一定要向往忧郁焦虑什么劳什子嘛。手表坏了之后约莫十分钟,雨突然小了很多,那不成这是从今天换到明天的征兆?他喝光了那瓶橙汁,去过厕所,接着看书,到困了就自然睡着了。
规律的火车声和人少的车厢让他睡得比在家里还早,还安稳。

他是被列车员换票叫醒的,起来早饭都没吃,简单洗漱就准备下车了。中午的骄阳照着这个快要到热带的城市,先在旁边的面馆解决午饭,饭点刚过,章李和老板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打听这个诸多年轻人都来闯荡的新城市。要知道自己能在哪谋生,他只好说自己高中上完了来闯荡,问老板哪有打工的地方能介绍。
实打实地考虑生活,自从出生以来似乎是第一次。
“去关外吧。”老板说,“高中上完就打算出来拼,小伙子,你这是一腔热血哟!这边关内吃的住的都贵,人家来打工的多少本科毕业喽,混的好的,去软件公司起早贪黑干,一个月,能挣上万唷!”
他对钱的概念只停留在压岁钱和零花钱,要理解一万元这一概念,他只能换算成二十张过来的火车票。不管是这里还是家那边,他对生活成本几乎都没有个概念。
“关外是简陋些,混乱些,我有回去,被一辆摩托从后面夺了手包,这倒不说,摔得左边胳膊打了好久石膏嘞。”老板回想,“小伙子你也不壮,平时可得注意些唷!”
吃过饭,章李走出饭店,被外面拼车的拉客叫住,和几个人拼了一车去关外,他跟另一个年纪差不多的乘客在一个地方下了车。“你是第一次来吧?”乘客问他,“要不是行李多,火车站旁边大巴到关外也就几块钱的事,你不像本地人,来打工的?”章李还没接上话,乘客接着说,“第一次来记得去关口办边防证哦,时不时要查的。”章李谢过乘客,问了这边情况,他决定先附近找一家旅社先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