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拖我离开一场爱的风雪
贵了贵了,怎么这么贵。
终于走到凌云寺门口,深呼吸一口气。四周拜拜,默念了好几遍心经。
上次来,已经快四年了。中间大佛修缮,好似有修修补补了栈道和路径,找路发现方向和从前已经完全相反。看着所有人在九曲栈道由下往上爬,脑子一阵恍惚。周围的人一脸笃定,仿佛从来都是由下往上爬。二十多年的记忆被击碎,以为由上往下爬是我记错,连同过往都是镜花水月。旁边的寺庙点燃的香氤氲着,有人一下下撞着亭子里的大钟,三江在我眼皮底下相遇交汇又分别,除去我眼前细枝末节的拘泥,一切如旧。我想是我记错了吗?是我记错了吧?思绪缥缈得很远,过去真实发生过吗?还是我现在在梦里?
拿出手机问朋友,你上周来玩,爬栈道是从下往上的?得到肯定回复后确定这是上次修缮后改过了。从洞里穿过到大佛脚下,抬眼看了看它。眼前的庞然过于真切,眉眼庄严,睥睨得令人生畏。外围早已拦起来,以至于我再次回忆小时候爬上佛脚是不是真实发生过——如果不是家里还有照片的话。这早就成了乐山人的一个梗:抱佛脚我们没输过的。
从栈道往上,一点点升高,注意脚下又不忍抬头。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看大佛,以前总是那么高,下到那么低,栈道又那么陡,微缩蜀道,百步九折萦岩峦。哪有空看旁边,只等到了底才敢抚平心思抬抬眼,跪拜求佛许心愿。仿佛如此才能以示虔诚。而今反着来,倒像是带着佛的荫蔽与凌云山的葳蕤往上走,蓦地生出一股勇气与底气,脚步至于虚浮,心也不会跳脱。
去苏园转了转,在锦鲤池逗留了很久。鱼成群结队转圈圈,一不小心就把心思给绕进去。想到上次在苏博,W也是这么看着一池锦鲤,说终于知道为什么鱼会是写神怪故事常出现的场景,因为这些顺应自然画出来的涟漪造化多多,实在让人想钻里面。
看苏东坡传的时候一直对苏轼与大佛的联结感到疑惑。据记载,他只到过一次乐山,停留时间也不长。但凌云山上有东坡楼、载酒亭,以及与龙王三太子读书的传说都与他有关。搞得仿佛苏轼与乐山有很深的羁绊。其实真正提到乐山也只有他在杭州做官时写的“但愿身为汉嘉守,载酒时作凌云游。”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凌云山的重要元素之一,反正也不会有太多人深究,甚至我高中的语文老师也常常强化苏轼与乐山的联系,并让我们将凌云山上有的苏轼诗词背得滚瓜烂熟。说来惭愧,当时我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去过大佛,甚至不知道上面还有这些。也无怪乎现在会对过往记忆产生怀疑。高考后终于很郑重的去了一次大佛。看到了墙上写的“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身功业,黄州惠州儋州”。现在再看,绝望感比从前尤甚。再有大才华的人,放到更壮阔的背景里也只能是一粒尘埃,所有耀眼都是一瞬,挣扎亦是徒劳,车轮滚滚向前,身心碎裂消殆。所以还是要看得开。走到生命尽头前两个月的苏轼,还是难得的万念俱灰了一下。幸好后面又昂扬了一些。想来好笑,我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品头论足,自己的人生都稀乱呢。
把多年前翻了个开头的《死水微澜》看完了。李劼人尖酸但善良,文字灵动写人精准。清末明初的四川风貌管窥已足。里面一个妓女一个良妇,三观放现在都算是开放。不过四川人好像从来都是这样,看着盆地被四周大山围起来好像啥都不知道,其实井底看到的天反倒让人有了更宽广的想象。,胸怀也跟着想象壮阔起来。大概是这井是肥沃的平原,而井壁又是参天的高山之缘故。加上那连绵排山的密云,云霄雨霁的渺远湛蓝,又与外界久久隔绝,三观反倒自成体系。
想到在成都逛街,W说成都咋这么新,你看这些街名,龙王庙街应该以前有个庙啊,现在咋只剩高楼了。四川人民心还是大哈。我说是啊你看鱼翅与燕窝里面写的,90年代还都是老房子呢,说拆就拆了,大家也没有那么在意,生活嘛,有吃有喝有麻将打才是要紧事。小时候写家乡拆迁的小作文,感叹古之不存,忘本实在不该。语文老师写了很长的评语,说人应该往前看,社会永远是向前发展,不能因为贪恋过往拒绝前进,尤其是年轻人,你们是未来的希望,连你们都不能接受新生事物,那这个社会的希望怎么办呢?再者,现在的新楼未来也会陈旧,历史本就是新旧交替的循环,你需要更开阔的格局,而非拘泥在一爿土地被拆而觉得世界无望的小逻辑中。当时不懂,现下了然。不过这么多年了我也还是那么小家子气,真是本性难移。
乐山很多店成了网红店,味道也和从前大不相同,幸好不是假期,不然街上都是拍抖音的。叶婆婆咸的吓人,蛋烘糕有了大大的门面,好几家跷脚牛肉连装修风格都仿佛出自同一家公司,巷子里也再没有三鲜冰粉。怀念小哥哥把凉糕从冰柜里捞出来,扔到天上划个漂亮的抛物线,再准准落入另一手的碗中。划破水汽的瞬间,阳光下好像还有彩虹呢。
走之前去牛华吃了顿八婆,舌尖3之后乐山的麻辣烫以串串为更广大的食客熟知,并把店面开到了好多城市。这家老店也装修了,以为自己吃了很多牛肉,最后数签签发现也不过一百来根。三个人吃了140,心下想着哇比广州吃便宜太多了吧。爸妈一边吐槽味道不好了一边说,贵了贵了,怎么这么贵。
在家好些天,听得最多是“你好长时间没这么休息过啦。”我到底在家人们心中留下了什么奇怪的印象呢?一直以来的能不回则不回,大概还是刻意疏远与恐惧。带着很大的悲伤回去,再回到广州,悲伤涣散得更开了,一滩烂泥似的躺在床上,看书写字都没兴趣。游戏也一直连跪。这样的状态实在让人疑惑。
看完《末代皇帝》,快结束的时候哭到崩溃。太寂寞了,怎么这么寂寞。翻不过的高墙,受不住的离散,回不去的国家,开不了的门。能够证明存在的大概只有座位下的蟋蟀,鲜活灵动,不知江山已改。一个与世界无法联结的人,怎样孤苦一生。其实谁有不是这样呢,多多少少。这些天缠绕的状态不就是这样。
这种状态不知从何处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爬凌云山的时候,半山上看到弥勒佛,对着浩荡的江面,一脸祥和的笑容。弥勒主未来,它又一直笑,嗯,未来应该会挺美好吧。
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