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1
在某一个黄昏。斜阳照进房间。
似乎有风在吹动着窗帘。房间内，昏黄的夕照光影明灭。
一个年轻的穿着天蓝色衣服的女孩走到老人面前，在老人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老人举起自己苍老的双手，想要触摸她——
2
城市。
一个近未来的城市。夜晚。
城市街道十分干净，马路充满了秩序感。
但在路上，人们却在四处奔跑。恐慌。人们在抢着离开，也有人在肆意拿着武器在攻击别人。
空中，有许多垃圾和燃烧的纸屑在飘扬。有一张报纸飘来。
马克伸手出去，拿住了。
报纸的班头：《长安都市报》。
报纸头条标题：
《核武装置落入恐怖分子控制长安危在旦夕》
影子。
马克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晚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清晰的光？
马克转身去看。
光。
远处，一道极为刺眼的白光。
白色的夜。
一朵蘑菇云，在缓缓升起。
光越来越亮。
刺眼的雪白的极光。
马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但光是那么的亮，他看到了自己手指中的血管与骨头。
正在融化。
3
「啊——！」
马克捂住眼睛，在尖叫。
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感。
他感觉到奇怪。
他一点一点地挪开了手指。
眼前，是长安市的街景。
繁华的、日常的长安市。
高耸入云的楼宇，如棋盘一般整齐划一的街道，还有忙碌而冷漠的行人。
当然，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是可以吸引到部分行人的关注的。比如一个当街尖叫的人。
马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环形的天桥上，周围人用看疯子的眼神在看着自己，有的还拿着手机在拍摄着自己。
马克有一丝尴尬地把手放下，假装无事地连忙离开了。周围人看好像没热闹可看了，也就散了。
马克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边走边自言自语。
「我在哪里？」
「我是谁？」
马克自言自语道。
他举目四望。
突然好像想起来了。
「这是……长安？」
「叮叮叮——」
马克这才发现自己刚好走到了一个电话亭的旁边。电话亭中的电话正在响起了。
马克四处张望。没有人理会这个电话。都自顾自地在用手指在身前的空间指指画画。
马克想要忽略，继续往前走。
但他又自言自语道：「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情要去做啊？」
鬼使神差地，马克走进了电话亭，拿起了听筒。
女人：「喂，是马克吗？」电话的信号很不好，但还是可以听得出另一头的女孩的焦虑。
马克：「呃……我……对我是马克，你是？」
女人：「你快走！快走！他们快到了！他们要——」
才说到一半，电话就被挂断了。
马克感到莫名其妙，就在他犹豫是否要按照电话那头的警告逃走的时候，他看到了——
一张照片。
贴在了电话亭的玻璃上。
这是一张拍立得照片。
焦点没有对准，纸身泛黄。但马克还是可以看清照片中的主体：
一个女孩的背影，身穿着天蓝色衣服。
马克拿下了照片，看着，若有所思。
「这是……」
突然——
「吱——！」
急刹车的声音。
马克抬头看去，十几个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拿着半自动步枪，张望。
一个男人指向马克所在的电话亭。众人跑步过来。
马克连忙逃跑。
「嘭——！」
电话亭的玻璃被击碎了。
子弹横穿。行人乱窜。
马克看到了一个地铁的标志。他冲了进去。
4
马克窜进了地铁车厢。
马克紧张地观察着周围的人，担心是否有人埋伏在此。
车厢内，人们在嬉笑打闹，在看着手机。没有人理会马克。
旁边有两个女孩子在聊天：
「换了是你，你去吗？西西弗斯。」
「当然去啊。可以去的话我现在就想去，不用死了再去。人就应该活在云端啊，到时候想长成什么样子，下个指令就好了，骨都不用削了。」
「就是因为你这样的人太多了，所以政府要关掉这个计划了啊。」
「有病啊，我们进去了顶多占点带宽，招谁惹谁了。而且不是说他们掌握了核武威胁政府，不让政府关停吗。」
「假的吧。其实政府就应该资助这样的项目，到时候独家垄断，谁犯事了罪加一等就是死了之后不让上传到系统里，那不就更吓人了嘛……」
「呼——」地铁车厢进入到了高速运行段，马克听不清她们的话了。
马克翻看着手中的照片，那个身穿天蓝色连衣裙的女孩的背影。他翻过照片，似乎想要看到她的正脸——
背面有一个地址。
5
马克转过了街角，寻找着门牌号。
简陋的小巷，与此前都市的明亮的冰冷的现代感截然不同。充满异味的污水从高处滴落，水蒸气从面相可疑的餐馆厨房管道中喷涌而出。
马克找到了那个地址。
破旧的霓虹灯招牌在苟延残喘。上面写着5个中文大字：
「古希腊占卜」。
马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店中，没有穿天蓝色裙子的女孩。只有一个东欧面相的老妇人。
马克坐下来，拿起照片给妇人看。
「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在哪里？」
老妇人只是笑着，拿出了一堆纸牌。
马克皱起眉头。「我不信这个。」
老妇人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只是说的是马克完全听不懂的话，同时手指不断示意让马克抽牌。
马克只好勉为其难，随意挑出了一张。
一个推着石头的男人。下面写着一行马克看不懂的文字：
Σίσυφος
老妇人露出了悲伤的表情，不断地重复：「Σίσυφος Σίσυφος Σίσυφος……」
但马克显然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吱——！」
又传来了吉普车刹车的声音。
马克连忙跑到窗前观察。
果然，黑衣人们追到了，他们已经包围住了占卜店的正门。
「还有别的门吗？」马克焦急地问老妇人。
老妇人却仿佛没听到似的，还是不停地重复 ：「Σίσυφος Σίσυφος Σίσυφος……」
马克回头，黑衣人们要杀进来了。
马克连忙向店铺里跑去。
黑衣人们进入了店铺。
马克逃跑。房间深处如愿出现了一扇后门。他冲出去后，用门旁边的铁锹顶住了后面。
马克从潮湿肮脏、烟雾蒸腾的后巷逃了出去。身后传来黑衣人的骂声以及子弹打在铁门上的声音。
6
马克漫无目的地跑在街上，不时回头观察。他好像已经暂时摆脱了黑衣人了。
突然，他眼前一亮，看到了一个招牌：
Σίσυφος
就是刚才塔罗牌上的文字。
马克走了进去。
一家清吧。白天的酒吧人不多。几个老头在喝着酒相互吹着牛逼。
马克走到吧台。疲惫的他要了一个shot，一饮而尽。
酒吧的电视在播放着一个脱口秀节目。
「……所以你真的觉得有人会有办法掌握核武器，还能威胁政府？」
「我只是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哈哈哈哈不是，你是觉得他们偷了引爆装置呢，还是自己研发出来了？」
电视中的专家窘迫地涨红了脸，说道：
「凡事都有可能……」
其他两人哈哈大笑。
酒劲上来了。跑了一天的马克开始昏睡过去……
电视剧的声音渐渐模糊。
在酒橱的多面玻璃中，马克看到了自己破碎的脸……
然而，就在要入睡以前，一把遥远的女声把马克叫醒了。
「马克！马克！」
马克勉力挣开睡眼朦胧的双眼，他张望着，还是只有那几个在吹牛逼的老头，没有什么女孩子在说话——
在电视上。
声音来自电视。一个穿着天蓝色衣服的女孩。戴着一个圆形的吊坠。电视的画质很差，就像那张拍立得照片一样，马克看不清女孩的长相，也看不清吊坠的具体样子。
女孩对着马克在说话：「马克！！！」
马克说道：「你……你是谁？」
女孩：「你快走！不要管我！」
马克昏睡了过去。
7
一个仿佛很遥远的梦中。
末日般的城市。
核弹爆炸的光芒。
飘在空中的报纸。
再一次，马克顺手抓住。《长安都市报》。报纸标题：
《核武装置落入恐怖分子控制长安危在旦夕》
马克这次多看了一下日期：2027年3月18日。
冲击波已经袭来。
光芒，耀眼的光芒。
在爆炸的光明中，旋转着一张塔罗牌。
塔罗牌上是一个推着石头的人。
正是老妇人给马克的塔罗牌。
老妇人不断地重复的声音：「Σίσυφος Σίσυφος Σίσυφος……」
老妇人变成了穿着天蓝色衣服的女孩。在一个昏暗的房间中。黄昏。主观视角：她向视线模糊的观察者走来。女孩带着一个吊坠，圆形的吊坠。像是，像是什么呢？
画面再次变幻……
8
在一个昏暗的小屋中。
马克与女孩在屋里看电影。
《一一》。
电影里，胖子说道:「電影發明以後，人類的生命比起以前至少延長了三倍。」
女孩靠着马克的肩膀。马克突然说道：「你知道吗？这就是我喜欢跟你一起看电影的原因。」
女孩：「什么？」
马克：「因为这样的话，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就变多了。」
女孩笑了。她说道：「我们会永远都在一起吗？」
「永远。」
9
「永远……」
小酒吧昏暗的光线中，马克醒来。
酒吧中，只剩下在不断地擦拭着酒杯的酒保。
马克找出了照片，他想起来了：「烨婷……」
梦中不断出现的正是他心爱的姑娘，他的妻子烨婷。
马克看了下酒吧中的时间：「2027年3月17日。」——距离梦境中的核爆，还有1天的时间。
「你们的招牌是什么意思？」马克问酒保。
酒保头也不抬，继续擦着杯子，说道：「西西弗斯。」
「跟那个什么系统一个名字？」
「对。老板说这个是什么……希腊神话里头的，要一直推石头上山，结果推上去之后又会马上掉下来，不对，好像快要上去就会掉下来——卧槽！」
酒保看到了马克的样子，震惊地喊道。
马克疑惑地说道：「怎么了？」
酒保吞了吞口水，说道：「没什么。」说罢，却拿起了手机，似乎在偷偷打电话。
马克转头看向电视，想要寻找烨婷的身影——
电视上是他自己的照片。他叹了口气。
「怎么还没醒啊。」他自言自语道。
他又看向酒保，问道：「他是犯了什么事儿啊？」
酒吧一惊，说道：「什么？！」
「这个西西弗斯，他招谁惹谁要被这么整啊？」
「呃，呃，说是死神？」
「那是不应该招惹。等一下……」马克突然想起地铁上的那两个女孩所说的话，说道：「你说的西西弗斯，是不是那个什么可以把你的意识上传的系统？」
酒保小心翼翼地应和：「嗯，还是……」
马克：「还是什么？」
酒保指了指电视：「还是这个组织的名字。」
电视上，依旧是马克的脸，马克仔细看了看新闻配文：「……怖组织西西弗斯头目马克正在潜逃中，如有线索……」
马克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酒保。
酒保吞了吞口水，不敢说话。
「呜——」警笛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宁静。
马克：「他们，是来抓我的？」
酒保紧张地点了点头。
马克：「刚才是你报警了？」
酒保紧张地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疯狂摇头。
马克：「这里有后门吗？」
酒保继续紧张地疯狂摇头。
警笛声越来越响了。马克拿起了一个酒瓶，敲碎了，指着酒保。
酒保连忙点头，「往这边走。」
酒保带着马克走到了酒吧的后门，马克又问道：「我现在还在做梦吗？」
酒保摇了下头，又连忙点头，随后才好像反应过来一样，说道：「啥？」
「嘭——」就在此时，后门被撞开了。
一群带着墨镜的警察冲进了室内。
马克和酒保都被撞翻在地。
「别动！」冲进来的警察对着马克吼道。
马克抓住了酒保，站了起来。他拿着碎瓶子指着酒保，一步步地往后退。
身后也传来了声响。带着墨镜的警察整齐划一地从正门冲了进来。
马克将背部紧靠墙壁，说道：「我是被人陷害的！」
警察没有理他，步步逼近，就近的警察突然举起枪托要打向马克。马克下意识地将酒保推了过去，警察怕误伤收住了势，马克趁机冲了过去，大打出手，迅速地夺下了他的武器，一个扫堂腿撂倒几人——
「我怎么这么能打？」马克想道。
更多的人靠近。马克无奈举起手枪，瞄准了其中的腿部，扳动了扳机——
他眼前出现了一行红色的大字：
「金吾卫：无效指令。」
马克惊讶且疑惑：「什么情况？」
一个警察举起警棍，打来过来——
马克眼前一黑。
10
「啊——」
是烨婷痛苦的尖叫声。
马克被尖叫声惊醒。
清晨的房间。
简单的卧室，两人的衣服有点杂乱地分布在房间里。
清晨的阳光照进来，照亮了空中的飞絮。
马克看了看身边的烨婷，犹自惊魂未定。
马克：「又做噩梦了？」
烨婷点了点头。
「没事，有我在呢。」
「好奇怪哦。」
「梦里面好奇怪？」
「嗯……也不是。就是，我们的梦其实都是我们自己创造的对吧？」
「呃，算是吧，脑部活动嘛。」
「那我们为什么还是会被自己的梦给吓到？」
「呃……」
马克一时语塞，他眼神落在了烨婷脖子上戴着的项链上：
一条衔尾蛇。
他看着衔尾蛇，仿佛动了起来，不断地向前吞噬着自己——
马克感觉自己在跟着一起旋转，掉落……
各种各样的声音：
「说了是永远就是永远！」
「万岁！万岁！」
「你这个骗子！！！」
「倒计时，10，9，8……」
11
马克挣开了眼睛。
一座充满了科技感的监狱。上下左右都是如灯箱一样发着白光的镜面。
马克看着其中一面墙面。
那面墙的白光逐渐黯淡。
玻璃的后面，还是那个带着墨镜的黑衣人。
「快放我出去！有人要毁灭长安！就明天！明天就要爆炸了！」
黑衣人看着马克，没有说话。
「不对，抓我的不是警察吗？为什么是你……」
黑衣人依然没有说话，但是可以看到他的眉头似乎皱了起来。
「就是你们！要毁灭长安的就是你们，而且还要嫁祸于我！」
黑衣终于说话：
「你是让自己失忆了吗？」
马克：「啥？」
黑衣人沉吟一下，问道：「西西弗斯是谁？」
马克不耐烦地说道：「希腊神话人物，因为得罪了死神，所以被惩罚要一直把石头推上山，但其实是死神耍他的，只要靠近山顶，石头就会——」
「西西弗斯是你啊。」黑衣人打断了马克。
「什么？」马克愣住了。
「2027年3月18日，最终没有发生什么核爆。西西弗斯计划成功了。我们现在就活在西西弗斯计划的成功里面：长安。」
马克震惊地看着黑衣人，又举起手，看着，又用右摸着自己的左手。
「因为担心有人会直接自杀从而进入西西弗斯影响社会稳定，还有各种宗教组织的阻挠，政府曾经要把西西弗斯计划直接关停。但是你，马克，也就是西西弗斯的首领，成功地利用了被称为超级核弹的网络病毒震慑各国政府，保住了计划。」
马克一时难以消化这些信息，坐到了地上。
「在长安中，你的每一个想法，都是对系统的一个指令。例如，你想拥有一辆劳斯莱斯，你的面前马上就会出现一辆劳斯莱斯。当然，前提是要能够通过『金吾卫』的判定。」
马克想起了自己之前开枪时所出现的那行字。
「长安居民的所有指令，都会首先交由金吾卫判断。当这项指令会危害到其他居民或者系统本身时，比如开枪打别人，这个指令就会被金吾卫判断为无效指令，不会被执行。同时，为了防止系统被现实世界中的反永生系统的宗教极端分子破坏，长安的设计师设置了金吾卫是无法以任何方式关闭的。」
马克回想起自己的梦境，在梦境中，核爆前的长安中，人们明明在互相残杀。「不对……是金吾卫失效了？还是被劫持了？」
「这么多年来，长安系统一直在平安地运行，平安得甚至有点无聊。然后突然前几天，长安系统警报，说系统受到了致命威胁。威胁来源就是你，马克。」
「不对，不是我有威胁，肯定是因为金吾卫被人劫持了。」
黑衣人耸了耸肩，撇了撇嘴：「不可能。金吾卫是写在程序底层逻辑——」
「我去你的！」
马克生气地站了起来，跑向了黑衣人所在的镜面，冲了过去——
他冲了过去，完全没有阻碍。
他来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房间。
在同一个方向，黑衣人又一次耸了耸肩：「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吗？这个监狱，就是由你设计的啊？」
马克没有理会，再次冲了过去——
然后再一次来到了这个房间。
还是一样的房间。
黑衣人还是在同一个方向，同一个地方。他说道：「因为在长安里面，没有了肉体，只有由数字组成的人的意念。所以要囚禁一个人，只需要把这个人的数据剪贴到沙盒里面，然后限定他不能将数据拷贝到沙盒外就可以了。一个绝对没有办法逃脱的监狱。」
马克感觉到了一阵头痛：「什么？」
黑衣人：「不过我是没想明白你为啥要让自己失忆——呃，让自己失忆其实只是让限制了自己读取记忆的权限，没有删除记忆，所以不算危害到用户——就算你是要隐藏什么计划，你这下都忘掉了的话，也没法执行啊。比如你说明天要核爆，你是怎么保存这个计划的呢？」
马克扶着自己剧痛的头，说道：「梦里头……」
「把计划放在梦里头？哼，还蛮聪明的，不过你怎么确定会调取到这部分的记忆的？」黑衣人轻蔑地一笑，「而且你是打算怎么绕过金吾卫的判定的？」
「不是计划……我梦到的就是核爆的场面。长安的核爆……」
黑衣人哈哈大笑。
马克有点尴尬地说道：「呃，我知道这么相信自己的梦境有点……儿戏，但梦境非常真实，就像发生过——」
黑衣人看马克没有给出自己预期的反应，斩钉截铁地打断道：「不可能。」
「不可能？」
「你不可能梦到核爆。」
「你奇怪的不是我为什么相信自己的梦，反而是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不是奇怪，是不可能。长安里面的人并不会真的做梦。因为——」
马克打断，恍然大悟地说道：「因为真正意义上的梦是创造并读取并不存在的存储数据……但是微机逻辑只能读取已经存在的数据。」
黑衣人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Yes！」
「但是我还是梦到了……」马克看向了黑衣人，说道：「你上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
黑衣人有点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了，我们并不会做梦，长安里头的梦最多只能是纯粹的回忆——」
马克没有理会黑衣人，他走到了黑衣人所在的窗前，轻轻地敲了敲玻璃——
玻璃出现了一条细微裂缝。
黑衣人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怎么可能……」
马克继续敲，裂缝迅速扩大，并蔓延至整个玻璃房间。
「呯——」
马克脚下的玻璃破碎了。
他掉了下去……
12
一座普通的大厦内，马克站在楼道，手中变幻出了钥匙，打开了房门。
斜阳照进房间。
似乎有风在吹动着窗帘。房间内，昏黄的夕照光影明灭。
烨婷看到了马克，跑了过来，雀跃着抱住了马克。
烨婷：「你先等一下，菜马上就烧好了。」
马克：「我真的不明白，只要下个指令就好了呀，你为什么就爱费那么大的劲儿去烧。」
烨婷背对着马克继续在烧菜。良久不说话。
马克把钥匙变没了，意识到烨婷没有回答，转头看过去，看了过去，才发现烨婷的背影，肩头在微微抖动。
烨婷：「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太不真实了。」
「早知道你就应该把这里设计得难度更高一点，最好可以打怪啊什么的。」
沉默。风突然停止了，窗帘定住了，光却还在慢慢地挪动。
马克看过去。太阳接触到了群山，准备落下去了。
马克变出了一个拍立得相机。
他举起，对着烨婷的背影。
按下了快门。
烨婷听到了快门的声音，回头。
她看着马克，笑了。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她脖子上的吊坠摇晃，她说道：
「当初不是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吗？」
马克：「对啊，怎么了？」
烨婷：「那为什么……为什么……」
拍立得相片出来了，慢慢显影。
马克觉得照片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马克盯着照片。慢慢失去了知觉……
13
长安。
黄昏。
城市街道十分干净，马路充满了秩序感。
日常喧闹的城市街道。
就在那个电话亭的旁边。
一切如旧，只是摩天大楼的屏幕上，显示的是马克的通缉照。
马克举起手，想了一下——
手中出现了一个墨镜。
他戴上了。
他闭起了双眼，努力地回想，回家的路。
他想起来了。
14
马克站在楼下，愕然。
他记忆中的大楼，已经彻底变了样。
就在周围干净整洁的水泥森林中，突兀地矗立着一座残垣断壁。一座危楼。
马克走了进去。
15
危楼中。
马克走进了工业感浓重的货梯。
身后，黑衣人们再一次追了过来。
电梯门在黑衣人们赶到之前关上了。
马克按下了记忆中的地址，18楼。
16
危楼18层。
荒芜的楼层中，女孩的身影。
天蓝色衣服。
没有墙，没有窗。
风吹拂着她的裙子。
马克心情澎湃，他拿下了墨镜，走了过来。
「烨婷……」
烨婷回过头来了。
「马克……」
「快，快跟我走，咱们赶快离开这里，离开长安，金吾卫马上就要失效了，随时会发生核爆。」
烨婷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说金吾卫是不会失效的，但我明明记得……不是记得，是我梦到了，等会儿就会发生核爆……」
「那你还记得这个吗？」烨婷说着，拿起了自己的项链。
那条衔尾蛇项链。
马克眼前突然浮现了无穷无尽的数据。
「这是……金吾卫的数据库？」
烨婷笑了笑，点了其中的一段。
某个时间，某个地点。
烨婷跟踪在马克的身后。
马克跟一个红衣女子一起。进入了一个房间。
烨婷看着他们身影消失。
她喃喃自语：「如果当初就爆炸了就好了。」
金吾卫：「无效指令。」「无效指令。」「无效指令。」「无效指令。」
烨婷的眼泪不住流下。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黑衣人们追上来了。
马克茫然。回头看着烨婷。
「对……对不起。」
烨婷脸色突变，她愤怒地指着马克说道：「当初是你承诺说要永远的，我才那么努力，想开发长安，我想，只有这样，我们就可以真正地永远在一起。我没想到的是……」
马克不住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烨婷：「他人即地狱。」
黑衣人：「都给我住手！！！」
烨婷：「我也不怪你。只能怪我们自己都太幼稚了。我们在讲永远的时候，其实都只是在当成是修辞在用。但真的实现了之后，永远是一个地狱。」烨婷慢慢地举起手……
黑衣人：「别动！！！」
烨婷：「于是我就想，那不如毁灭掉系统好了。」
黑衣人们扳动了扳机……
警报声。马克看到眼前出现了许多个提示：
「金吾卫：无效指令。」
烨婷笑了笑，继续说道：「但是我被自己难住了。金吾卫不仅会保护长安的居民，更加会保护长安不被攻击，而且也无法被关闭。就连作为主设计师的我也无法修改这一点设置。但是我其实留了一个程序后门……」
烨婷再一次举起了手上的东西，那个衔尾蛇吊坠。
「我可以随时调阅金吾卫的数据。其实一开始是怕到了长安之后会无聊，所以想看看大家都会有什么龌蹉的想法，娱乐一下……」她看了看表情疑惑的马克，嫣然一笑，说道：「不好意思，说岔了。于是我把金吾卫的数据全部下载了，然后……公布在系统中。」
说罢，她把吊坠扔了出去。
黑衣人们冲过去，想要制止，结果已经晚了。
马克耳边回荡起了所有愤怒、憎恨、厌恶。
长安这么多年累积下来的所有的被金吾卫否决的指令。
马克感到这幢危楼在不断震动。
不，是这个长安在不断震动。
马克走到楼板的边缘。俯瞰。
触目都是金吾卫提示的无效指令。
越来越多。如火山爆发一样迅速地堆积。
突然，金吾卫的提示声消失了。
「嘭！」远处传来了一声枪声。
金吾卫的红色提示又迅速地消失了。
机关枪声。
坦克大炮声。
炸弹爆炸声。
「嘭！」身后的枪声。
马克回头看。
烨婷倒下了。黑衣人开枪射中了烨婷。
马克跑到了烨婷身边。扶住了她。
烨婷喃喃自语：
「如果当初就爆炸了就好了。」
巨大的轰鸣声。
远处，核弹爆炸了。
17
末日的长安。
一个仿佛很遥远的梦中。
末日般的城市。
核弹爆炸的光芒。
飘在空中的报纸。
但马克已经全不在意了。
冲击波袭来。
18
危楼18层。
「就这样，长安市被毁灭了。」
马克挣开双眼。依然是此前的危楼。但是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他自己，和黑衣人们。远处，长安城已经被毁灭殆尽，但是自己身处的危楼似乎却如原来一般模样。
马克怀中的烨婷不见了。手上只剩下了衔尾蛇项链。
马克痛哭。
他抬头，看着黑衣人，问：「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我们是政府特勤队。但我们也是西西弗斯。」
黑衣人整齐划一地举起了手。不是拿枪。拿住了墨镜。
所有黑衣人：「我们就是你啊。」
黑衣人们整齐地拿下了墨镜。
都是马克的脸。
马克突然发现自己穿着跟黑衣人一样的西装。
黑衣人：「长安纪元2017年3月18日，金吾卫数据被公布，所有人都接看到了金吾卫中的数据。所有人都知道了别人都曾经怎样憎恨过自己，曾经想对自己做过怎样丑陋的事情。由此又再次增生了仇恨。系统中，仇恨如病毒一般指数增长，迅速扩展。金吾卫地否决无效指令。直到程序崩溃。最后，主设计师的指令得到了执行，毁灭了整个长安，甚至蔓延到了系统以外，严重损坏了现实世界的网络和数据。」
马克：「如果长安毁灭了，那这里是哪里？」
黑衣人突然变成了烨婷的模样，她说道：「还是在长安。灾难之后，政府修复了系统，回复了数据，把所有人都救活了，然后进行了升级，避免这样的灾难再次发生。」
马克抬头，看着无数的烨婷。
烨婷们：「系统升级成了单机版。」
说完这句话，烨婷们都消失了。
另一个马克出现了：「在这个单机世界中，如原来的长安一样，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不对，你的权限甚至更大了，你可以选择创造出不同的人，可以飞上太空，可以漫步在无边的草原上。和原来的区别只在于，真正的灵魂，只有你自己。」
马克：「这样，这样已经多久了？」
另一个马克：「按照长安纪元，现在是公元45207年。」
「啊……」马克的惨叫。
大楼外的长安突然消失了，马克的惨叫声回荡在空荡的楼层中。
「所以，你也可以选择不断地遗忘。」
马克走到窗前，街面上空无一人。
空寂的世界。
马克面如死灰。
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马克拿起了衔尾蛇吊坠。
他按下了蛇头。
他再次听到了所有的那些憎恨的愤怒的声音。
马克捡起了地上之前自己的那副墨镜。走向了电话。
黑衣人拿起了电话。
穿着天蓝色衣服的女孩在拨号。
「嘟——嘟——嘟——」
电话通了。
女孩：「喂，是马克吗？」
她的脖子上，带着一个衔尾蛇的吊坠。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