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短篇小说）

（一）

明是在五渔村长大的少年。

五渔村是个很小的村，小到只有十几户人家，因为五渔村靠海，所以家家户户靠打渔为生。

五渔村的居民，生活都很简单。打渔，然后拿到集市上去买卖。换了钱之后就买糖、粮食、新鲜的蔬果，这些海边没有的东西。因为五渔村的人和社会世界接触的很少，更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他们没有经历过欺骗、罪恶和贪婪，所以他们活得很简单，很善良。

他们没有接触过任何不善良的事，他们就只是纯粹地善良下去了。

明是个弃婴。

十七年前，有户人家捕鱼结束后，在海边发现了明，当时的明是个被遗弃的小婴儿，却不哭也不闹。他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那种亮，像某种生机勃勃的小兽。

慧和励就收养了这个小婴儿，取名叫明。

当时，慧和励还没有孩子，所以捡到明之后，十分喜悦，他们在明的身上倾注了所有他们对孩子的爱。

在明七岁那年，慧和励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亮。

亮生下来就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不像明小时候，那么乖巧易哄。慧和励并非不爱明，可是亮的健康太过于脆弱，慧和励不得不把时间精力全花在亮的身上。爱的天平渐渐倾斜，明开始感受孤独，然后学着与孤独和平共处，从而习惯孤独。

明开始学会习惯性的去海边，看海可以看一整天。

十年过去后，明成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明总是在夜里，深夜里，会听见远处传来的一阵歌声。

有天夜里，明留在了海边。

然后他听见了那个熟悉的歌声，婉转缠绵，如泣如诉。他循着歌声，慢慢走过去，寻过去，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他看见一块巨大的岩石旁边，依偎着一只精灵，是她在唱歌。

有些冷的月光下，精灵的脸略显苍白，她有一双像海一般粼粼的眼睛，一头海藻般的卷曲长发，她像蔷薇花瓣一样的唇一张一合，轻吟浅唱。

明慢慢地走过去，精灵没有动，仍然在歌唱。

明继续走过去，然后，抱住了这只精灵。

（二）

明开始每个夜晚都去这块岩石边上。

他喜欢听精灵唱歌，每每依偎在她的身边，听着她的歌声，明总觉得内心无比柔和安宁。

有次，明发现精灵隐藏在海藻般长发下的耳朵，是尖尖的，和他见过的人类的耳朵都是不一样的。他觉得精灵的耳朵很可爱，他用手拨开精灵的长发，轻轻的，开始从精灵的耳垂开始舔起，一点点舔，舔到那个可爱的、有着尖尖的弧度的耳朵尖，然后，含住它。

精灵停止了她的歌唱，她的身体开始轻轻地、止不住地颤抖。

明用眼角的余光看见精灵的眼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闭上了，他从耳朵一点点亲吻到脸颊，然后从脸颊亲吻到精灵的眼睛。

这么美的眼睛，他心里想。他用舌头温柔地顶开了精灵闭上的眼睛，细细地舔吻她的眼珠。凉凉的，还有一丝海水的味道，明心里想。

这时，精灵突然睁开了双眼，她看向明的双眼，就像是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明似乎在精灵的双眼里看见她掠过一丝笑意，但明来不及确认，他就被精灵带着，一起沉入海底。

点点星光映照在海面上，又折射进海底。在海底，明见到了最美的景致，大海像一个温柔的陷阱，诱惑他深入，而精灵是这个陷阱里的唯一解药。

明觉得自己在海底得到了最大限度的自由，他很放松，他把自己的全部交给了精灵，他渐渐失去意识。

（三）

明醒来是第二天的清晨，他躺在沙滩上，身边空无一人。

明回到家中，慧和励温柔地招呼他和弟弟一起吃早餐，没有过问他昨晚去了哪里。

从此以后，明再也没有见过这只精灵。

第二年的某一天，慧和励带着亮出海捕鱼时，死在了海上风暴中。

明在那天去集市里售卖海产，幸免于难。

回家后，他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中。深夜里，他又去了那块岩石旁边，静静地坐了很久，很久。

从此，再没有人在五渔村见过明，他就像从未出现一样，走得悄无声息。

（四）

明离开五渔村后，出了社会。他做事业，总是格外顺风顺水。不多久，他就功成名就，也娶了温柔漂亮的妻子，生了一儿一女，过得很是幸福美满。

（五）

在他八十七岁的那一天，他又回到了五渔村。

在当天夜里，他又来到了那块岩石边上。

他再次见到了那只精灵。

她还是有着苍白的皮肤，大海般的双眼，海藻般的长发，蔷薇般的嘴唇，她一点也没有变化。

在精灵那双大眼睛中，明清晰地看见了他自己的脸，他不是那个衰老的、八十七岁的他。

他看见精灵眼中的他，他回到了他的十七岁。

原来，他在十七岁那年，短暂的活过，然后又死去了。原来，他像个木偶，活过了看似幸福美满，看似繁华的一生。

明走过去，抱住精灵，就像他第一次抱住精灵那样。他终于知道，他成年后，一直觉得自己身体里缺少的那一块，究竟遗落在谁的手上。

明也真正明白了，在他十七岁那年，精灵拉他沉入海底之前，眼中的那一丝笑意，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说的是：你想要我的爱，就拿你的灵魂来换。

明已经回到了他十七岁的模样，他抱着精灵，闭上眼睛，他感受着那个灵魂出窍的感觉：

我终于回到你的身边了，我的海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