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舞台佳偶:Fredric March & Florence Eldridge / Part3

未经作者许可禁止转载
【Part 1】 https://www.douban.com/note/763351110/
【Part 2】 https://www.douban.com/note/763637982/
Part 3:The Skin of Our Teeth
40年代对全世界而言都是一场翻天覆地的浩劫。尽管美国直到41年底才正式加入这场战争,身为移民人士大本营的好莱坞早就表现出了自己的态度:从像《一个纳粹间谍的自白》(Confessions of a Nazi Spy,1939)、《大独裁者》这样直戳了当揭露纳粹暴行的影片,到名目繁多的反纳粹组织和联盟。好莱坞的举动吓坏了刚从一战“红色恐怖”中恢复不久的美国政府,随之而来的是FBI和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HUAC)的又一轮“大清洗”。
虽然March夫妇平时忙于表演事业很少真正参加相关的抗议活动,但他们在言论和经济上的支持并不比其他好莱坞名人少。根据当年HUAC的调查文件,March夫妇资助的组织包括:好莱坞反纳粹联盟(the Hollywood Anti-Nazi League)、好莱坞民主活动联盟(The Hollywood League for Democratic Action)、民主电影组织("Films for Democracy" group),此外还是民主电影观众社群(Film Audiences for Democracy)咨询委员会(advisory board)的一员。加上他们二人一直是忠实的民主党人士,被HUAC盯上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就在1940年6月,时任HUAC主席的Martin Dies Jr.带来了一份包括March在内的42人名单,指出这些好莱坞名人暗中支持与co**ism相关的反美活动。尽管整个“指控”最终因新闻界的质疑而狼狈收场,Dies也宣布名单中提到的人“都是清白的”,这件事依旧埋下了隐患。在不久的将来,March夫妇将多次直面FBI的指控。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无法摘掉“左派”的标签。

回到好莱坞和百老汇,整个40年代的主流娱乐导向经历了好几次变化:从42年前对纳粹种种行径的揭露,到战时鼓舞人心、歌舞升平的大众娱乐产物,再到战后深入剖析战争本质的严肃反思题材。这些变化在March夫妇参演的电影和话剧中同样有清晰的展现。
在拍摄了反纳粹题材电影So Ends Our Night后,1941年March夫妇再度收到了戏剧协会的邀约:在一部意图唤起美国年轻一代吃苦耐劳精神的话剧Hope For a Harvest中担任男女主角。尽管小20年前被协会主管Langner和Helburn摆了一道,一向有强烈社会责任感的March夫妇还是被这一说教向的剧本吸引了。此外,该剧在11月正式开演之前,会先在4月份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多地小型预演,这中间空出的小半年时间刚好能让March回好莱坞接点电影。
Hope For a Harvest的预演相当成功,不少人断言它一定会成为百老汇下半年的票房冠军。此时March拍摄了传记题材影片One Foot in Heaven。这部电影根据当时的畅销书改编,讲述了一位卫理公会牧师在一个偏僻小镇上为居民勤勤恳恳服务一生的故事。这部如今是个人都没听说过的电影在当年可是火得不行,也一度是March本人最喜欢的影片。据说在威斯康辛档案馆里,有关这部影片的粉丝来信装了满满两大信封,远远超过March其他的作品。Eldridge对这部影片也相当满意。在看过粗剪样片后,她夸赞本片导演Irving Rapper是第一个让March表演不那么过火的人。

1941年11月26日,Hope For a Harvest终于来到了百老汇,却受到了纽约剧评人的猛烈抨击。不过这次的情况和当年Yr. Obedient Husband可不大一样,剧评人主要把炮火集中在不经推敲的剧本上,对March夫妇的表演反倒赞许有加。一位剧评人甚至指出“March对角色的诠释比剧本里写的要立体多了”。
就在百老汇开演的第三天,March收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葬礼定在12月7日上午10点。也正是在那天日军偷袭珍珠港,美国宣布正式参战。这也成了压倒Hope For a Harvest的最后一根稻草:有几个人会想看一个美国女性在意大利移民的帮助下实现梦想的故事呢?March夫妇也认为,越早停掉这部剧,对演员和剧院的损失就越小。于是在开演38场后,协会极不情愿地妥协了。回到好莱坞的March连拍了两部喜剧片:Bedtime Story和《风流女妖》,票房都很不错。这次小小的失利并没有影响March夫妇在百老汇的发展,相反,下一部剧目将会彻底奠定他们在百老汇的地位。

《九死一生》(The Skin of Our Teeth)的标题出自《圣经·约伯记》:“我的骨头紧贴着皮肉,我只剩牙皮逃过大难。”(My bone cleaveth to my skin and to my flesh, and I am escaped with the skin of my teeth.)该剧作者、当时已获得普利策奖的知名剧作家Thprnton Wilder 或许只是想借《圣经》来进一步强化故事的寓言性,不料这句话却成了一句预言。
《九死一生》的主角是具有转世能力的Antrobus一家四口和女佣Sabina,他们通过一次次的轮回转世从上古洪荒一直活到当代社会。三幕戏分别描绘了三个重要节点:人类诞生伊始的冰川时期、设定在近现代的“圣经大洪水”,以及一场刚刚结束的当代战争。故事以打扫房间的Sabina向观众闲侃Antrobus一家开始,随后聚焦到颇有“先知”意味的Antrobus夫妇身上,讲述他们如何在一次次转世后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并指引人类社会向前发展。第三幕是全剧的高潮。Antrobus先生坦言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转世后重建家园的渴望。因为人类的欲望永无止境:“战时人们渴望和平,而和平时人们又渴望‘更加舒适的生活’”。紧接着一个象征上古的声音响起,向演员和观众讲述人与众神。在极度压抑的氛围下,舞台渐渐变暗。当灯光重新亮起时,观众再一次看到打扫房间的Sabina,说着和开场时同样的台词。人类历史宛如一场永无止境的轮回,在这其中或有进步与突破,但更多的是重蹈覆辙。
除了略带科幻意味的情节,该剧最大的特点就是演员不时会“跳出情节与观众对话”。譬如第二幕中Sabina直接和观众调侃道“我根本看不懂这出戏”;第三幕里Antrobus先生甚至告诉观众:有几个A角演员生病了,麻烦体谅下救场的B角演员。

放到当下,观众恐怕要爱死这种互动性十足的形式了,但1942年的百老汇制作人可不这么想。在吃了不少闭门羹后,Wilder终于找到了一位年轻的制作人Michael Myerberg。Myerberg不仅看出了《九死一生》在战时的特别意义,更在宣传思路上和Wilder达成一致——找明星!越红越火的越好!这样就算公众对故事接受无能,明星带来的的票房保障也不至于让他们赔得太惨。
导演的最初人选是Jed Harris和Orson Welles,前者坚决要对剧本大作修改而被Wilder否决,后者则因好莱坞的合同分身乏术。最终二人找到了当时的新人导演Elia Kazan。至于男女主角,最佳人选显然是Lunt夫妇,但Lunt夫妇以剧本“令人困惑” (confused)为由拒绝了。Myerberg和Wilder随即想到了让March出演Antrobus先生,但马上一个艰巨的问题摆在二人面前:谁演Antrobus夫人呢?
显然知名模范丈夫March不可能抛下妻子Eldridge自己一个人演男主,可Myerberg和Wilder对于Eldridge演女主这件事情实在不太乐意。他们的理想人选是有“美国戏剧第一夫人”之称的Helen Hayes,可接到邀请的Hayes认为自己要出演女配Sabina,二话不说就拒绝了。得知此事的Eldridge还专门给Wilder写了封信,说如果Hayes想演女主,自己演女配也不是不可以。最终Myerberg还是决定:就让March夫妇来出演Antrobus夫妇。

现在只剩下Sabina了。鉴于在第二幕中Sabina从女佣变成了勾引Antrobus先生的娼妓,这选角也马虎不得。还记得前面提到过的Tallulah Bankhead吗?在百老汇名声赫赫且放浪不羁的她成功加盟,成为该剧的第三位明星。
至此,Myerberg和Wilder梦寐以求的“全明星阵容”已然集结完毕,接下来就可以聊聊前面提到的“苦难的预言”了。

定下Bankhead后,Kazan和Myerberg跟她进行了一场面谈。这次谈话的结果令Kazan非常不快。Bankhead不仅迟到了,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更不要说全程没正眼瞧过Kazan——很明显,她看不上这位年轻新秀。而这只是个开始。彩排期间,一向不服管的Bankhead没少因为Kazan对她的表演“指手画脚”而大发雷霆。Kazan承认Bankhead的演技一流,但这无法抵消他对Bankhead的愤慨。他在传记中写到:“我这辈子只恨过两个人,其中一位就是Bankhead”。
和Eldridge相比,Kazan的遭遇还真算不上什么。从卡司碰面的第一天起,Eldridge和Bankhead之间就火药味儿十足。前者对后者的放荡无礼嗤之以鼻,后者也看不上前者的矫揉做作。彩排期间二人都没少骂对方“bitch”,这一“拉锯战”更是在在话剧正式开演期间达到了顶峰。

纽约首演大受好评后,Kazan把重心转移到了新的项目,Myerberg因病前去佛罗里达休养。制作人和导演都不在场的情况下,Bankhead开始了自己的抢戏攻势:当Eldridge在台上表演时,她就依靠在舞台前部的栏杆上,松开自己金灿灿的秀发,再慢慢地把它梳好。
这样的举动持续了好几天,最后Eldridge实在忍受不了,声泪俱下地给Kazan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主持公道。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Kazan来到Bankhead的化妆间警告她不要再搞此类小动作,而得到的答复只有两个字:出去。
没办法,Kazan把事情经过全都告诉了March,并说自己真的已经尽力了。March说你别管了,这事交给我处理。

当天晚上,我们的护妻狂魔March先生就出动了。Bankhead故伎重演之后,March拿了杯水站在舞台侧翼,只要一到Bankhead说台词,他就开始仰头漱口。
故事结束了吗?并没有——在后面一场和March的吻戏时,Bankhead把舌头伸进了他嘴里。
March狠狠地咬了一口。至此,Bankhead彻底消停了。
多年以后,《纽约时报》在采访时问March夫妇“跟Bankhead一起表演是什么感受”。正当March倒吸口凉气准备回答时,Eldridge制止了他:“Tallulah已经去世了,我们不应该再提这些陈年旧案了。这么跟你说吧,每场演出开始前我没都得先去找趟医生,不然很难平平安安地从剧院里走出来。”

对演员来说,能按合同演完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观众,能欣赏完如此前卫的作品也没轻松到哪儿去。从巴尔的摩到纽约,半途退场、要求退票、抱怨“看不懂”的观众比比皆是。那些坚持看下来的观众也大多是出于豪华卡司。March夫妇和Bankhead从1942年10月一直演到次年6月,在他们三人合同到期离开之后,《九死一生》的票房号召力立马大打折扣,仅仅坚持了4个月就宣告巡演结束。
《九死一生》为Thornton Wilder赢得了1943年的普利策戏剧奖,但并未获得当年的纽约戏剧家评论奖(Drama Critic's Award)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剧评人Joseph Campbell坚持认为,Wilder的剧本是在抄袭刚刚去世没多久的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的作品《芬尼根的守灵夜》,他的言论极大地影响了当时的评委。事后组委会表示Campbell的指责是空穴来风,但在之后的30多年中,《九死一生》两度被重新搬上百老汇,都只演出了寥寥几场便草草收尾,再没能重现首版连演359场的辉煌。这部剧究竟是一部前卫的旷世杰作,还是一场成功的商业营销,已经很难下一定论。但毋庸置疑的是,无论是March夫妇、Bankhead、Wilder这样的百老汇名人,还是Myerberg和Kazan这样的后起之秀,《九死一生》都成了他们职业生涯中的一个制高点,只不过一切都如剧名预言的那样:九死之后,方获一生。

【Part 4】 https://www.douban.com/note/764372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