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死人

端午·死人
范典/文
这个端午，入了梅，气候是半阴不冷的，被是潮的，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三楼的男人死了，看遗像，胖乎乎的，正是壮年。始初以为是老年人，倒也不奇，经过俗艳色彩的花圈堆，控制着表情，也溶入死者家属的沉闷中。这幢楼一直死气沉沉，原因是它老了，住在里面的人也老了，白发苍苍，入夜，黑灯瞎火，随上楼的脚步亮起一盏盏灯。
我还未老，已沉在先衰的悲哀里。关键是这平庸的年代，住在这样平庸的旧楼里，逢不着一点惊奇，那些书堆磊起来的传奇，更像是台灯下积攒的像灰尘似的梦，随时可能消散在记忆里。那些花圈，不是死人的，是为我的心堆砌起来的。临时帐篷里的经诵声，从卫生间窗户飘上来，是念给我听，探出头去，只看到蓝色里笼着的一颗幽微的灯泡，像剥离出去的心脏。
一早，发现门上的艾草和菖蒲都萎缩了，凋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这也难怪，那些花圈撤去了，经诵声消失，帐篷拆掉了，我的那颗心又重新安装进渐疲的身躯。
已经记不起来，端午的意义。它是鬼的节日还是人们用来反省的节日？只觉今年的底气短了些，我不怕鬼们夜来骚扰，倒想与之聊天，挂艾草纯粹是为指尖沾上点自然气味——那天买来一把青翠碧绿，像握剑傲然迈步。倒让我想起《画皮》中挂剑画符杀鬼一幕。
端午，童年时完全是口腹之欲的节日，而今，它缠上鬼气来扑我，致使我恨不能立即书写一篇与鬼交谈的小说，它若是快乐，完全可以躲藏在壁橱，睡眠中拍醒我，幸许这样，我才会在白花花水银似的日子里看到惊奇。
文章学会了引用，日子却只在孤岛中盘旋，有一天发现，生活打了结，结处长了霉，它的牢固在于纠结，一解开它，便在灰尘里断开，让你不知所措。难得的端午，在热天里上了火，鬼焰里映出我荒唐的脸。
这个端午，是季节里飞落的一只鸿，是那个死人在重重花圈的围绕里叫醒我的。它用眼神射落我孤单的飞行，这个端午，活着的人死去的人一同欢庆。从唇角遗落的一颗香粽的糯米，挤入泥土，死人们张嘴，吞落。墓地上，艾草更香，染绿了人的指尖。
三楼的男人真会择日而死，令死亡也融入节日成为一道庆祝。而五楼的我，日子照旧，粽叶剥尽后，泛着油光的饱满的躯干，接受着生活的抚摸。
2010-6-16写于端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