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中月
2013是无春的年份,孟宇在梦中想着这件事,这是他无意间从同桌与朋友的对话中得知的。这是因为春被夏吞没了吗,还是因为冬季的过于漫长。他不愿相信一个季节就这样消失不见。
铃声响起,趴在桌上的学生纷纷坐了起来,在郧中,高三的午休便是在教室趴上一小时,孟宇迷迷瞪瞪地呆坐着,他昨夜睡太晚了,在被子里看题还被巡查的老师逮住,发现他看的是上月的月考试卷时,老师把他放回了寝室。孟宇还想再趴会,抬起头看见黑板上方的标语:“生时何必久睡,死后必将长眠”,孟宇决定去洗把脸。
孟宇小时候学习不错,但也因此被同龄孩子们视为异类,小城的教育落后,一个老师有时需要同时兼职好几门课,孟宇因此经常需要在放学后回家对着课本自学才能啃透老师在课堂上草草带过的知识。家里的挂钟声音很大,夜深人静时,学习中的孟宇有时会因此分心,“咔哒、咔哒”的走时声回荡在不大的屋子里,精准又粗粝地敲打在孟宇的耳膜上,他认为这是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有一天他会让这声音彻底安静下来,到那时他也许会拥有一个无梦的睡眠。同龄孩子上山下河时从没有他的身影,县城小路多,孩子们熟知每一条路通向哪一条河流或山头,放学后小孩们的疯闹声飘散在孟宇回家的路上,直到在他距离家还有半个钟左右的距离时才逐渐安静下来,走出这条小巷,抬眼便能望见山下的汉江了,宽阔的江面没有波澜,几艘渔船在远方缓缓行驶,水鸟在岸边的芦苇丛中无力地鸣叫,孟宇家就住在江江旁的山林中。
汉江是长江最大的支流,古时被称为汉水,汉水绵绵,一路上与数不清的细小支流汇合,直到武汉龙王庙处投入长江。虽然众所周知的,长江起源于青海玉树,但郧县当地人更愿意相信,郧县才是这条贯穿中国的大江的起源地,并不是因为当地人想和玉树争夺发源地的虚名,郧县自古以来有一个关于汉水与郧县起源的口口相传的故事。郧县原本不叫郧县,千年前,在文明尚未建立的年代,一颗陨石坠落,摧毁了原本的山川胡泊,砸出一个巨坑,先人们发现,那些令他们备受困扰的林中猛兽似乎非常忌惮这个巨坑,不敢踏足坑内,甚至巨坑周围除了植物以外的生灵全都消失了踪迹,人们认为这是神灵对人类的庇佑,于是纷纷举家迁徙至此,繁衍至今,陨县诞生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汉江,陨石把大地砸出了裂缝,巨大的水流从地下涌出,向西奔流,带着陨石沉入了最幽暗的泥沼中。有人说这段故事本是被记录在县志里的,七十年代初因为有崇拜牛鬼蛇神的嫌疑,被时任县长下令抹去,并把陨改成了郧。
孟宇的脑袋被按在洗手池里,脸紧贴着池底光滑的瓷砖,龙头的水被太阳晒的温热,浇注在他头上,“要是家里的热水器也能有这种效果就好了”他想。四周爆发出刺耳的笑声,“校霸都不带反抗一下的啊”,孟宇感到按在自己后脑勺上的手松了松劲,那人又用力拍了孟宇的脑袋一下便收回了手。孟宇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郧县时是当地的孩子戏弄他,到了郧中,只不过换了一些城里的孩子站在他面前讥笑,他抬起头环视四周,七八个同年级慢班的学生叼着烟围着他,他们的眼中是他最熟悉的鄙夷,也正因此,孟宇清楚怎么脱围,只需要站着就好了,一声不发的站着,眼睛盯着地面,思考课堂上还不解的题目,下一秒会是一记飞踢或是难闻的二手烟都无所谓,他们无聊后自然会散去。孟宇低着头,余光里,一抹洁白的影色让他忽然忘记了呆滞的本能,那是肌肤的白,白的宛若午夜照在窗前的月光,青色的血管在腰线若隐若现的窜动,视线随之隐没在一只指节粗大的乌黑手掌下。孟宇忍不住抬起头来,女孩笑盈盈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孟宇陌生的情感,没有鄙夷、没有好奇,与其说陌生,倒不如说更像是熟悉,熟悉到仿佛对方的眼睛是一面镜子,一面映射出自己内心的镜子。电影中美救英雄的戏码并没有出现,女孩就那么微笑着,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好在孟宇也不希望怜悯出现在任何一个看着他的眼睛里。刚按着他脑袋的人用鼻子出气地笑了一声,“傻逼,赶紧回去搞学习吧”
孟宇望着女孩被那人搂着腰肢离去的背影,他想,“我在白天遇到了月亮,一轮沉浸在污泥中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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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 Martini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5-12 09:1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