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1 祭奠一场集体暗恋

陪妹妹做作业，放到陈升的《一直以来》，从来没有听过的妹妹居然也跟着轻轻哼起来。新买的风扇在一旁平稳地转动，发出一些使人安心的白噪音。被蚊子咬过红红的肿包还在隐约地发痒，等待手指轻轻挠抓。我意识到，所熟悉的夏天真的来临了。

赵艳和她的男朋友分手后，夜晚总是与我聊天。我们聊她与男友, 聊一切的开始，聊令人绝望的结束。她对我说，一个人的奋斗太孤独了，有时候会绝望。我说我总感到无聊，人生的无聊。她问我无聊就会随便去找一个以前的故人吗？我说不会，无聊不会促使人去找寻，而是使得人很易得放低门槛，去接受些什么。

人生也许总是无聊的，所以要与另一个人不断纠缠，带来一点点起伏和波澜。

前两天去看了老师，高中数学老师。三个女孩子，一个胖了很多，一个变化不大而只是头发长了，跳着笑着说有些紧张。另一个沉默地走着。水果替换了计划中的鲜花，因为知道这对他来说是无用而厌烦的东西。新买的裙子正好到了，虽然已是初夏的夜晚，为了搭配还是找到一件白色的针织毛衣。想了想，换掉了以往眉毛的形状，画得又淡又平和。

我们到了。我们沉默。我们聊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例如上海的饭菜是不是真如他人所说的甜。上大学的女孩子化妆多不多。然后他展现出疲倦的神态，说我们与过去并无变化。

回去的路上小龙试探地问我：你说，老曾是不是真的老了。我说，是的。听他说话有一种时空穿梭感……像是多年前我对于外面世界想象的复刻。而他说我们并无变化……是因为他并没有给我们机会展现变化。后来气氛沉重，我们打哈哈，小龙说：本来要叫C来，后来时间太赶作罢了，我想你们应该有很多可以聊。我疑惑地笑：啊？可我与C根本不相熟啊。她们倒惊讶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哦！那时候因为你们都与老曾走得很近，不知不觉就把你们两个捆绑在一起了。

哈哈，这么一说的确是的。我与C同学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却因为种种原因总把她当作假想敌。记忆中最浓厚的印象是，如果不是C同学的出现，我会一直一直是与曾老师走得最近的学生。我自以为与老曾很亲近，这种亲近最初大约是因为……转入文科班后我的数学成绩进步很快。但直到现在，我仍然可以肯定，那种学习的激情无法完全归结于老师的鼓励。我根本不在乎那种鼓励。

像是对于少年的喜欢。是的，是很诚恳的喜欢吧，喜欢到会太在乎上课每一个眼神的交接，太在乎他的沾满粉笔灰的手轻轻地撑在我的桌子上，喜欢到每天中午吃完饭就去操场散步等着偶遇，喜欢到找寻最难最难的数学题，挑一个刁钻的时间在办公室赖一节课……想到他心里那个劲儿，数学成绩不好才怪。后来……数学成绩更好的C同学出现了。

但是当年那些感情是怎么发生的呢？或者究竟是什么情感？我已经搞糊涂了。忍不住沿着那条狭窄的小径发泄愤懑：真不应该去看他，今晚的感觉就像发现前男友根本不值得爱一样。玉清倒是好像无所谓：我已经习惯了啦，早就发现他的本质了，就是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不过……我和你当年一样，对C很讨厌过一阵子。

我惊讶：为什么……？

玉清笑了：因为我那时候觉得他老是对我爱搭不理，老是觉得他更喜欢另一个女生……那时候这些情绪好像还蛮阴暗的，现在想来好幼稚啊。

接下来，毫无疑问的，我从另外一个女生的嘴里听见换了一个“女主角”的暗恋。一模一样的心动，一模一样地孜孜不倦地问题目，一模一样的嫉妒。为了验证，我问了那一夜同去的小龙，果然。甚至我听到更夸张的情节，如此才明白，玉清那时候成绩起伏如此之大，居然也是因为这所谓“爱情”。她甚至去问了另一位女老师，甚至会为曾老师换的新领带赋予她想听到的意义。

我们大笑。

原来，我们爱过同一个男老师。

我们笑称，这真是PUA式教学：先让你爱上他，再爱上他教给你的知识。

甚至我们都在一段时间里把自己当作想与老师“师生恋”的“变态”，都为之忏悔过。都嫉妒过与他关系更好的女生。都想要遏制这份感情而不由自主……玉清说，我早就看出来你也有这个意思了，据我观察，那时候班上这样的女生还有很多哦……

想起过去数学办公室里那济济一堂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颤。真是一场太盛大的暗恋，每个人都暗恋着同一个人，每个人都以为其他人并不知晓。每个人都带着愧疚感与快乐在爱情中学数学啊。

那个夜晚，笑够之后躺在床上，我觉得好像卸下一把枷锁了。却又好像失去了什么，有一点点空荡的感觉。

其实那个时候还是有这样一段自以为深刻与纠缠的感情反而更好吧，不然我真是难以想象如何度过那些与导数、圆锥曲线反复搏斗的深夜。也无法想象生活里还有什么能够激起我波澜，让我带着一点期望的东西了。

我们一起爱过一个男老师，很痛苦地享受过快乐，隐秘又众人皆知。神奇的高中啊，真想拍电影。

2021.3.13凌晨 与清重谈

又获悉许多细节，许多我不曾预料的隐秘情感。我害怕事件翻转，结论推翻，枷锁重戴，所以匆匆结束了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