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鼓手不会来了。

01
鼓手吹响大喇叭的清晨里,村里弥漫着忧伤:又有人去世了。
在信息多靠人传人的年月,谁家有人过世,并不会瞬间传遍全村,而随着大喇叭的聒噪,窸窸窣窣的消息开始在村中流转,且十有八九很快锁定是谁家以及是谁。
这恍然间,已是多年前的场景。后来,鼓手取消了,替代为一段时间的电子音乐。再后来,电子音乐也没了。吹大喇叭的鼓手们没业务了,但小喇叭的唱班尚存。他们,也算是乡村世界里地地道道的手艺人了吧!靠着才艺,游走在乡村丧礼上,为主家,也为生计。
在齐鲁大地中部这个山村,鼓手从来不出现在婚礼上,自来就是丧礼独占。而在祖国的其他地方,婚礼之上也有音乐之声伴奏。可见,习俗之成,往往因地域而异,但异归异,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野。
死者为大,为逝去者奏起如此响彻全村之大喇叭声,是为“送”,更是为“安”。是在告诉周围的人,去了。也是为生命的画上圆满的句号,在从生到死的这段“路”上,善始善终。
这样的习俗属于铺张浪费,又是陈规陋习吗?在那些有鼓手操持大喇叭的时代里,若村中有人去世,却没有邀请大喇叭的鼓手前来,终究会成为说道的对象。由此可证,攀比风依旧,取消情有可原。
02
在孩子的眼里,吹大喇叭之鼓手者,需要非凡之气力,不仅大喇叭重量非凡,吹响全靠肺活量,双手托举,或单手托举,随着腮帮鼓成气蛤蟆状,还要发出抑扬顿挫之声,成为曲,送逝者一程。
串街,是大喇叭鼓手们的必选项。从逝者家中出发,先来上震撼一响,谓之出发。旋即开启串街之程,对四邻八舍来说,听闻大喇叭串街,纷纷走出大门,送上烧纸一份,是谓助力逝者家,共同办理之意。
大喇叭鼓手们一边走一边吹,后面跟随的逝者家属,不断散发着剪成孔方兄形状的烧纸,纷纷扬扬,漫布街巷。一般来说,串街的过程,哭泣之声较少,或许只是传递信息,告知村人家中有丧事。村人会主动前去帮忙,体现乡村集体行动的逻辑。
当一圈落定,想必每个鼓手都腮帮酸疼了吧!回到主家,却只能在门外落座,随着一众唱班的人,端坐桌前,稍事休整,后面还有些重头戏。
唱班组织严密,分工明确,乐器齐全,二胡、快板、拍子……一应俱全,有些欢快的曲子,多是幽怨的段子。对逝者来说,在黄泉路上,能够与音乐相伴,大概不会孤独了吧。
03
每逢鼓手们来,村人总会点评一番。这是哪里来的班组,以往经验如何,这次有没有带徒弟来,好像大事小事都逃不过村中女人的法眼,更离不开她们的点评,且有以此为准的霸气定音。
师傅和徒弟,传承和沿袭。在大喇叭的鼓手那里,总能够窥见一斑。总是为那些体型瘦弱者捏一把汗,但他们却总能超乎孩子们想象,发出与体型丝毫不搭配的声音来,或许,这些弱小者也历经师傅的“体罚”,早就学会了乖巧,也懂得了生计的不易,岂能为师傅丢脸?
按照村中丧礼的程序,他们悉数跟随着,当哭声渐渐小的时候,大喇叭就会响起,哭声和大喇叭的响声,竟然是和谐相伴在一起的。
对于大喇叭鼓手的老大来说,何时声音响,何时声音弱,都需要通盘考虑,绝不能粗枝大叶,更不可给主家留下瑕疵之印象。
否则,一旦声誉被毁,未来如何行走丧礼江湖,也是难事了。甚至有可能踏入被江湖淘汰的危险。
04
最悲戚的场景,往往出现在烧毁纸马的场院里。那些纸糊的物品们,早早摆放起来,等待着被烧毁而西去的路。而大喇叭的鼓手们,也在周遭相伴。
曾经的乡村丧礼上,那些拜祭的流程里,亲戚朋友前来,拜祭逝者,奉上礼物,磕头哭泣间隙,大喇叭鼓手随之而响,如此循环,直到所有拜祭者结束。
在村人的谈论里,拜祭者越多,说明家中人丁兴旺,实乃好事也。但对于大喇叭鼓手和唱班们来说,意味着更多的辛劳和付出,不晓得如此付出之后,有没有相对应的所得。
随着主事的人,指挥着点燃那些纸马的时候,天色已晚,火光冲天,逝者家属们向着西南之方位追寻着,而大喇叭的鼓手们奏响着震撼之声。
再看电视剧《红高粱》时,在结尾处,周迅饰演的九儿将日军引到满是三十里红的高粱地,毅然点燃,以身赴死。在熊熊烈火升起时,朱亚文饰演的余占鳌让豆官送娘的那一幕,其实在多年前的乡村世界里,总会上演。
只是,人死了,鼓手不会来了。这也意味着一个江湖的凋零,这个江湖背后曾有一群支撑的人,这些人如今也早就老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