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 第七章

　周一早晨，孙冰在上学路上遇见桑果果。她的自行车停在一旁，她本人斜坐在自行车车座上，展示出修长苗条的身段，看到孙冰来了，站起来冲他挥手。

　　孙冰没打算理桑果果，径直骑过去，刚越过桑果果，自行车猛地顿了一下，孙冰险些摔个跟头，回头看，发现桑果果拽住了自行车后座。

孙冰怒道：“你做什么！”

桑果果圆瞪杏眼：“我还问你做什么！怎么无视我？”说完，吹一吹胀红的双手，见孙冰又要骑车离开，连忙扯住他的胳膊。

“你等等，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你说。”

“你先下来，看着我再说话！”

桑果果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感。孙冰不由自主一激灵，下了自行车，看向桑果果。

桑果果双手叉腰，气势十足。

“到底什么事啊？”

见孙冰不再那么强硬，桑果果口吻也温和下来，说：“礼拜六下午我约了郑则航见面。”

　　郑则航是郑胖子的名字。

　　“我知道。”孙冰很纳闷，这有什么好对他说的，然而桑果果的下一句话让他大吃一惊。

　　“郑则航眼圈红红的，明显哭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孙冰没想到，郑胖子竟会这么难过。或许，自己不对他说咖啡馆外看到的事比较好，一阵内疚之后，又涌起一股无名火，冷冷说：“这要问你自己呀。”

　　“你说什么呢？”

　　“周六上午你在咖啡馆和戴洋见面，被我看到，然后我告诉他了。”

　　桑果果眨眨眼。

　　孙冰干脆将一切挑明了：“郑胖子喜欢你，你知道吗？”

　　桑果果双颊微红，说：“我一直将他当做朋友。”

　　“朋友？有你这么当朋友的吗？上午和戴洋约会，下午又约郑胖子见面。不喜欢他，又给他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可以随意消遣的工具吗？！”孙冰越说越激动。

　　桑果果低着头，双颊的红晕渐渐扩散，最后闹个大红脸。听到“工具”二字，她霍然抬头，径直盯着孙冰，双眼像两柄利剑。

　　“见谁是我的自由，和你有什么关系？！”

　　孙冰没想到桑果果话锋一转，矛头冲着自己来了。

　　“郑则航人好，我愿意做他的朋友，和他见面，和你有什么关系？再有，你以为我愿意见戴洋？是他来找我的！他早就打听到我常去那里。”

　　孙冰冷笑：“别装傻了！我见到他牵你的手，那时候你可没有不愿意！”

　　桑果果认真打量孙冰，忽然笑了：哎呦，观察挺仔细的。戴洋那么帅，哪个女孩会不动心？”

　　孙冰脸涨红了，这句话深深刺激到他。

　　桑果果又说：“还是那句话，和你有什么关系？”

　　孙冰冲口而出：“当然有关系！”

　　桑果果立刻接话：“那你说呀！”

　　“我……”孙冰突然住嘴。他看着桑果果的那双眼睛，亮如明星。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她似乎看透自己的想法，向他发起挑战。

　　背水一战，非死即伤。孙冰忽然害怕了，恐惧攥住他的咽喉，说不出一个字。他不敢想象一时冲动后将要承受的代价，上一次，他失去了妈妈，这一次，会失去和桑果果的友谊吗？

　　孙冰僵立片刻，转身跳上自行车，飞也似的逃掉了。

　　孙冰来到教室，看到郑胖子坐在座位上，整个人面无表情。他们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孙冰坐下后，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忍不住一遍遍回忆上午发生的事。他蓦地产生一个想法：桑果果可能也喜欢他！不然，为什么早早地在路边等他，还说那些话刺激他。他想起桑果果盯着自己的眼神，其中似乎蕴藏着一份期待。孙冰不禁喜出望外，一股莫大的激情促使他突然不顾一切地环顾四周，好像要引起大家注意，然后发表一番演讲。当然，大家像平时一样交头接耳地闲聊，没有人留意到他那有些癫狂的举动，只有郑胖子看了孙冰一眼，没吭气。

　　孙冰热烈盼望见到桑果果，每一分钟都无限漫长。

　　当桑果果走进教室，孙冰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桑果果一改平日的落落大方，低着头走进来，表情冷漠得像一块大理石，自始至终没有看孙冰一眼。

　　孙冰如坠冰窟，如果桑果果有意自己，为什么她对自己视若无睹？难道他只是一厢情愿？下一秒，他觉得自己卑微极了。他不敢回头，紧张地竖起耳朵，听到桑果果友善地向郑胖子打个招呼，这让他嫉妒不已。郑胖子回应一声，语气轻快。孙冰甚至能想象出郑胖子强颜欢笑的表情。

　　孙冰忽然发现，郑胖子从不掩饰自己的感情，无论结果如何，都心甘情愿承受，单从这方面来说，他足够坦荡，和他一比，自己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傻瓜。桑果果怎么会喜欢一个傻瓜呢？

　　孙冰坐立难安。

　　早读时间，老侯准时走上讲台，望着乱哄哄的教室，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班主任来了，教室的嘈杂声小了一些。随后大家发现班主任没有向平时那样维持纪律，胆子又大起来，聊得更欢了。

　　老侯忽然将怀里的讲义狠狠甩到讲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学生们吓了一跳，注意力都集中在老侯身上。

　　老侯声色俱厉：“你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测验成绩那么差，现在还有脸在课堂上讲话？”数落得话似洪水决堤，倾斜而出。

　　孙冰很烦躁，老侯的训斥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想着，只听他说：“你们考出这样的成绩，真是给我丢人，我还不如辞职呢！”

　　孙冰冷笑一声，忍不住嘟囔一句：“那你辞职啊。”

　　老侯霍地转头看向孙冰，吓了孙冰一跳。他指着孙冰方向，厉声说：“郑则航，给我站起来！”

　　孙冰愕然，转头向后看。郑则航站起来，一脸茫然。

　　孙冰回过神来，按住自己的嘴，知道自己的嘟囔被耳朵尖的老侯听到了，但他认错人了。

　　孙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害怕郑则航指认自己。

　　老侯开始数落起郑则航，批评他的成绩，批评他的课堂表现，一如既往，说出带有人身攻击的话。

　　“笨得跟猪一样，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有能耐和老师顶嘴，没能耐用你那猪脑子好好学习？”

　　孙冰听到郑胖子的啜泣声。他白白替自己挨了老侯一顿臭骂，但始终没为自己辩解，或许，他并不知道那句话是谁说的？

　　“明天交份检查，给我坐下！”

　　孙冰听到椅子滑动的声音，郑则航坐下了。

　　又是一阵椅子滑动的声音。

　　“老师，你这样做不对。”

　　说话的人是桑果果。孙冰转头看向桑果果。她表面上神色镇定，但泛红的脸颊泄露出她的情绪激动。

　　孙冰又看向老侯。老侯僵在原地，显然没想到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胆敢公然指责他。

　　“坐下！”

　　“您不能对同学进行人身攻击！”

　　“我让你坐下听见没有！”

　　“您应该向郑泽航同学道歉！”

　　教室安静极了，孙冰敬畏地看看桑果果，再看看老侯那张气歪的脸。

　　“行，你厉害，”老侯指着桑果果鼻子，“我走，你来当班主任！”说完离开教室。

赵佳宜追出去，过一会回来，叫桑果果和郑胖子跟她走。

教室乱哄哄的，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之前发生的事。孙冰听到有人说桑果果肯定喜欢郑胖子，才这么为他说话。

不一会郑胖子回来了，耷拉着脸，垂头丧气地坐回座位。有同学问他情况，他只是摇头，一句话都不说。

　　过一阵桑果果也回来了。孙冰看到她眼圈红红的，微微噘着嘴，眼神倔强，来到座位上，还安慰起郑胖子。

　　那天上午有一节数学课，老侯没有露面。到第三节课课间休息，一个外班同学来到班上，把桑果果叫走了。

　　然后，桑果果那天再没有回来。

　　下午的自习课，老侯来了，将上午落下的那节数学课补上。这一次班上没人说话。老侯吐字吭哧有劲，孙冰觉得他像一头吃人老虎。

　　放学后，孙冰在校门口叫住郑胖子。

　　“郑则航，对不起，那话是我说的，是我害了你。”孙冰已经做好挨揍的准备，如果从那次扫墓学到了什么东西，那就是承认错误的勇气。

　　郑胖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孙冰，长叹一声，说：“我知道是你说的，反正都过去了。”

“谢谢你。”

　　郑胖子没说话，知道孙冰还有话说。

　　“那个，你和桑果果去办公室，老侯都说什么了？”

　　郑胖子又叹一口气，说：“老侯把我们叫过去，想再和桑果果说说。结果桑果果执意要老侯向我道歉。老侯要面子，自然不答应。老侯赶我回来。我走出门口，听到里面吵起来了。”

　　孙冰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桑果果为了郑胖子，敢和老侯叫板，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郑胖子察言观色，知道孙冰在想什么，于是说：“知道那次桑果果为什么约我单独见面吗？是为了给你挑礼物。她担心你扫墓回来心里难受。”然后淡淡地丢下一句话：“她真正关心的人是你。”说完骑车离开了。

　　孙冰一惊，琢磨着郑胖子的话，猛然间想明白一件事：既然郑胖子知道那句话是他孙冰说的，桑果果肯定也知道啊。如果她真为郑胖子好，应该立刻向老侯指出来，始作俑者是他孙冰。桑果果没有这么做，说明她真心要维护的不是郑胖子，而是他孙冰。那么桑果果替郑胖子出头的原因便清楚了。她要补偿心里的愧疚感，毕竟，郑胖子是她的朋友，而她自私的让郑胖子承担所有责难。

　　孙冰被巨大的幸福感裹挟住，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恨不得明天早点到来，如果再次见到桑果果，一定要说出今天早上未能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