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前后
老孙最近很焦虑,年前有一位老板挖他,几次三番请他吃饭,又送礼物,求贤若渴,开出的条件也很优厚,原定开年就促成此事,不想来了疫情,就先按下了。老板的意思,现下经济形势不好,等疫情过去再说,老孙为人厚道,想现在的公司对他尚可,疫情期间,工资也照发不误,要是疫情刚过,自己拍拍屁股走人,面上不好看,也有违做人的根本,不如趁现在疫情未稳,先辞职出来,不落人话柄,于是跟老板讲明缘由,老板也是个明白人,于是把事情敲定下来。
年前,由于上头一纸条令,老孙所在行业大震荡,加上疫情,更是雪上加霜,在上家公司有月薪保底,现在自己出来,虽是个好机会,但能否做的顺当,要看气运,老孙虽然对自己有些信心,还是不免忧虑。
我们原来住的房子,是老孙公司给租的,决定辞职后,不好再住在那里,老孙心里搁不住事儿,急急地找房子。也是因为这层忧虑,老孙和我商量,想租个酒店式公寓,一来房租便宜,二来独门独户,生活方便,可是看了一圈,附近没有中意的,不是位置太远,就是房间破破烂烂的,都没相中,于是驳了这条。后又想到找圈内人合租,可我俩又不认识几个圈内人,老孙让我上豆瓣小组找找,那时因为老孙还没离职,我也没太紧迫,就把这事耽搁了,于是老孙跑了几天中介,最后看中了这间合租公寓。
房间大概15平,有一个小阳台,原带的一个白色三开门衣柜,靠墙放在进门右手边,一张漆白铁质双人床,上面是20厘米厚的软床垫,再里面是一张木面铁脚四腿书桌,桌旁一把弧形靠背椅,桌面上一盏白布面罩台灯,书桌上面墙上,挂着壁式空调,吊灯有些意思,铜色雪花形灯架,一共六个灯泡,打开是暖黄色灯光,亮度很好,氛围温馨。
签完合同,我们准备周六搬家,老孙从周四就开始打包东西,退桶装水时,因为押金收据丢失,楼下超市不退,老孙跟老板说,我们一直用你家的水,平时买东西也都在你家,从来没差过事儿,我没必要为了这几十块钱赖你。老板说,我现在退给你,改天你再拿出收据来,我岂不是还要再退一份给你?老孙气的把桶又拿回来说,以后再也不上他家买东西。我说,咱马上搬走了,本来也不在他家买东西了。老孙不辞辛苦,到小区外面超市,拎了一桶两斤装矿泉水回来,得意地说,我宁可跑远点,也不在他家买了。
原来的房子稍大些,我们的东西也就不大归整,看起来乱,打包收拾之后,其实没有多少,叫了个封闭箱货,一车就拉过来,可还是把新房间堆的满满当当,没有下脚之地。老孙把衣物放进衣柜,皮箱横在柜顶上,鱼缸在进门口,靠着柜子摆了,还有些空位,正好能放空气净化器。一些零碎东西,用纸箱装了放在床下,书和一些纸张杂物,一股脑堆在书桌上。有个A形展翅晾衣架,因为阳台太小,还要放一张茶几、烧水壶和桶装水,只好收起它一边的翅膀,委委屈屈地呆立着。
新租这个房子,原来是几室已看不出来,现在被中介隔成四个房间,没有客厅,大门是密码锁的,进门是一条走廊,左手第一个门是厨房,尽头是卫生间,四个卧室的门,在两边对立着。走廊里光线昏暗,很压抑,晚上不开灯,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几个租户都有些神秘,住进来一个礼拜,也没看清他们的面目,平时屋里也是静悄悄的,只有走廊上的鞋、间或响起的洗衣机声、锁着的卫生间和地面上的水迹,还表明是有人在的。我们对门住的是个女生,有一次无意间瞥见了背影,应该没错的。我们隔壁,挨着卫生间那屋,住着一位男士,微胖,很邋遢,他养了一条狗,什么品种不知道,也没见过,只听见几次狗叫声,是从他屋里传来的,还有一股骚臭味,每次去卫生间,从他门口路过,那股味直从门缝里窜出来,令人窒息,可以想见屋里是怎样一番境况。
住了几天,群租房的各种问题也开始显现,中介原说,每隔几天,会有保洁打扫公共区域,可一次也没见人来,卫生间的纸篓堆满了,老孙看不过去,收拾着倒掉,现在又快满了。总有人洗完澡不拖地,弄的满屋是水,前天我差点滑倒,我们放在马桶水箱上的卫生纸,湿的透透的。冰箱里堆满东西,很多已经腐坏,拉开冰箱门,那味道就别提了。可能因为这些原因,又加重了老孙的焦虑,偏他又是个藏不住事的,言语行为上不免表现出来。
刚搬来那晚,因为插排的事,我们还闹出了一些摩擦。因为电器多,屋里横七竖八扯了好几个插排,放在书桌这一个,是个三连插排,一个口又接出一根插排到阳台,给烧水壶用,一个口给智能音响用,还剩一个口,要插台灯,还有投影仪,老孙又要给手机充电,说什么也不够用的了。老孙想到,本有一个六口插排的,翻箱找了一回,没找到,抬头一看,扯到门口了。门口只有鱼缸的过滤器、LED灯和空气净化器需要通电,三口插排也尽够了,于是张罗着调换过来。这个六口插排是从衣柜顶走的线,衣柜上有皮箱,还有两个收纳盒,已经顶到天花板,拿下来费事,老孙搬着柜子,我想从这头把线抽出来,谁知道一拽之下,线没抽出来,插头反倒卡在柜子夹角,死活弄不出来了。老孙一见,急了,吼我,我都说了不能拽,这下好了。我辩解,我想着一拽就出来了,谁知道掉下边去了。老孙试着拽了拽,纹丝不动,说,我说把箱子动一动,你偏着急,这能拽出来了吗?我有点讪讪的,看他登高下低的,也不理我,赌气跑到阳台抽烟,撒手不管了。我冷眼看着他,他一会扒在左边柜子和墙夹缝那往里看,一会儿又跑到右边看,后来把鱼缸从架子上搬下来,要踩着鱼缸架去够插头,可始终不得要领,后来我抽完了烟,帮着他把柜子往外挪了挪,终于把插头弄出来。老孙看我面色不善,要陪个笑脸,可又不好下阶,只好说些别的,我没理他。
接下来几天,看起来都很和气,可总觉得有些疙疙瘩瘩,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事,气氛有些微妙。一晚上了床,并肩躺着说话,不知道怎么聊起话头,老孙说,我感觉没安全感,觉得你不喜欢我了。我忙问,怎么会有这样想法?老孙说,你看你,下了班一到家,不是玩游戏,就是听小说,要么就是一边玩游戏一边看剧听小说,我跟你说话,也爱答不理的,我就想你是不是跟我在一起厌烦了。我想了想,确实是这样的,其实我们搬家之前的相处模式也差不多,我也是玩游戏、看剧、看书、画画,老孙也是看剧,跟同事聊电话,跟家人亲戚视频聊天,不过那时屋子大些,我在客厅,老孙在卧室,各干各的,互不影响,现下俩人都在一个小屋里,一抬头就看见,情况大有不同。本来我就话少,不爱表达自己,乐于一个人待着,我理想的相处模式,就是相互伴着,不一定非要说话的。我把这意思跟老孙说了,老孙说,我不想有了对象,还像单身时一样,也不聊天,也没有交流,我之前想跟你说的,可是又纠结,不想改变你,那样我就太自私了。我想了想说,其实咱们的问题结症在于,我们性格太不同了,你感兴趣的,我没兴趣,我感兴趣的,你没兴趣,所以才没什么话好聊。老孙想了想说,是。
前两天,豆瓣上有人转播,说:一个人说的话若90%以上都是废话,他就会快乐。我一下想到老孙,就发给他看,我本意是赞赏他的快乐精神,他理解为我嫌他废话多。老孙是这样的人,你只要给他个话头,他就能东拉西扯说上半个小时,不带停的,你也无需给他回应,只“嗯嗯”“啊啊”答应就行,而且他说话没有重点,说一件事,往往从A说到B,又从B说到C,之后就DEFG铺展开来,越扯越远,早已忘了A。我们相处一年多了,最开始,我就是相中他的话痨,感觉每天都很快乐,而且新地善良。起先我们说话,都是我起个头,然后他呱啦呱啦说下去,我就看着他乐,他说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在笑他,后来时间久了,话也说的尽了,又没什么新鲜事,翻来覆去,也还是那些话,有时候,我就不耐烦听下去了。
老孙说,我二姨家的我表妹……
我问,是长得特胖那个?
老孙说,你咋知道。
我说,你说过了。
老孙说,我大爷家我大哥……
我问,是得了直肠癌那个?
老孙说,你咋知道。
我说,你说过了。
老孙说,我那个表妹……
我说,当律师那个?
老孙忍不住笑了,我又说过了。
他家那点亲戚,我虽没见过,可也都知道了。到后来简直已对他的废话达到反感的地步,往往他一开口,我就忙叫,打住吧,我知道了。
而我是属于有事说事,没事无话的人,能用一句话说清的事,我懒怠说第二句。至于一些心事,我还抱有幼稚想法,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说了也白搭,况且我也不奢望谁懂,说出来,拿不准对方怎么想,能得到什么回应,所以从没和别人认真聊过,老孙,自然被我划为不懂那一类。想来,老孙跟我在一起也会感到闷吧,难怪他跟同事一聊电话就个把小时,跟家人视频到电话没电。
在兴趣爱好方面,我们也大相径庭,我爱玩游戏,他爱刷抖音,我爱看小说,他关心政治新闻,他爱追的剧,我嗤之以鼻,我看的剧,他也兴致缺缺,他不听音乐,而且觉得我放的歌吵,唯有电影是都看的,可是他只喜欢去电影院,我也爱窝在沙发上投影看。
老孙是个务实的人,他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还会去研究怎么拿下客户,怎么跟公司谈判要点位,会密切关注行业动态,而我除了在工作时间把事情做好,下了班我连想都不愿再想工作的事。有时候,老孙说我感觉像飘着一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吃穿用度要求不高,有就行,对钱也不在意,脑子里都是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其实他有一点错了,我是很喜欢钱的,只是对怎么搞到更多钱这事不感兴趣,最好它不用搞就能变得很多。
都说两个人在一起,控制欲是万万要不得的,可是谁又能忍住奢望?都希望对方可以更懂自己一点,能为了自己多妥协一点。“爱你本来的样子”,不过是一种美丽的愿望,不太具有实操性。恋爱容易相处难,难就难在,它没有标准答案。
那晚,我想了很久,最后对老孙说,别的到在其次,跟你待着很舒服,我觉得这个最重要。老孙没说什么,他好像也勉强接受。
昨天,新买的书架到了,下班后,我坐在地板上组装好,把书桌上堆的书整齐地码到书架上,把我的花哥手办拼起来,摆在书架顶上,感觉心情大好,于是拍了张照片发给老孙,那时他正在回老家的火车上。老孙看了,回我说,挺好看。然后没等我回信息,就自顾自地说自己忘记穿外套,车厢里很冷,还有上午没赶上火车,把票改签到下午的经历。我看着一条条涌现的信息,无奈地想,哎,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