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皮凯蒂
皮凯蒂厚达753页的《21世纪资本论》出版7年后,2020年3月,更厚、更激进的《资本与意识形态》英文版出版。
新书讲述的,是全球不平等的历史,自1980年以来在全球蔓延的不平等,以及,从前现代的印度到川普时代的美国,如何回应不平等。信仰“历史是观念的战场”的皮凯蒂认为,不平等不是技术进步和全球化的必然结果,是政治选择,每一个不平等社会都会制造一种调适不平等现状的意识形态,以确保富人的高枕无忧,和穷人的衣不蔽体。皮凯蒂给不平等开的药方,是巨额富人税,向资产超过10亿美元的人征收90%的税。
——四月《连线》发了篇谈皮凯蒂新书的长文,没怎么谈理论,有点儿“避实就虚”,但也容易读懂。两个地方挺有意思。
第一,皮凯蒂的思想转变。几个命运分叉的小径,他都没有选择看上去顺理成章的那条路。
皮凯蒂1971年出生在巴黎郊区,父母是来自巨大的1968年的左派。有三年,他们在南法,养羊,卖芝士,后来,他的母亲做了小学教师,父亲做了技术员。皮凯蒂回忆道,“实事求是地说,在我15岁,20岁的时候,父母那套左翼理论对我可没说服力,毕竟那套东西并没有为他们的事业带来成功。“
学习成绩优秀的皮凯蒂,在18岁被法国最好的学校,巴黎高师录取。也是在那会儿,柏林墙倒塌,少年出门远行,开始东欧之旅。这次旅程将他变成了一个相信资本主义合法性的人。“东欧的失败让人震惊。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商店,萧条的街道。对我和当时的很多人来说,这让我们在1990年代抛弃疯狂想法,开始相信市场和竞争。”
1993年,“做什么事都比别人早两年且快一倍”皮凯蒂,完成博士学位,成为麻省理工闪闪发光的专业——经济系——一名助教,时年22岁。皮凯蒂在麻省开了门关于经济不平等的课。那是个大部分最聪明的年轻头脑都是中间派政策狂的时代——共 产 主义失败了,市场撑起繁荣,政府偶尔来一点儿调控。
皮凯蒂说,“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克林顿主义者或者布莱尔主义者,但我感觉这种新左,或着说中间偏左,或者说中间但不左,是正确的道路。”而在当时,美国经济学主流认为,1950年代到1970年代的高边际税率不对“(战后英国和美国的个人所得税边际税率一度超过80%),认为里根改革后给CEO的漂亮收入对经济更有效。“我给学生教的也是这些,很久之后我才认识到,这套话语和实证分析其实没什么关系,更多有关意识形态。”
皮凯蒂很快厌倦了在美国的学院生活。他说,大部分经济学家“假装做出了高级理论,深奥得没人能懂。这其实是个笑话。在美国,研究经济学的人觉得他们比全世界所有人都聪明,但在麻省呆了两年后我就不信这套了。我觉得,再呆下去我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这么说不是刻薄,但经济学家对经济、对社会科学,懂得太少了。最好的解决办法,恐怕是去收集历史数据并对其进行阐释”。因此,他离开美国,回到了学者赚得更少、优越感也很少的法国,做一名在社会科学和历史学之间的学者。
第二,皮凯蒂的理想主义。
通常,高校里的经济学家,在他们年富力强的40岁,都会把时间花在对学术声望更有用的论文上,而不是写大书。皮凯蒂的经济学家同事Thomas Philippon评论,这个年纪的皮凯蒂,选择写书而不是写论文,非常法式:“我们法国人对书是恋物癖式崇拜,我们觉得写书很酷,即便它不是这个时代或者说学院最需要的东西。”写书还有一个浪漫的地方是,你会在书里回到那些读书时让你着迷的话题,而不是做研究后专注的领域。对皮凯蒂来说,他的原乡是巴尔扎克。此外,相比满足于象牙塔光晕的美国学者,法国学者不会把学者身份那么当回事,他们对介入公共讨论也更有热忱。
《21世纪资本论》在全球卖了250万册,这本书的畅销,把皮凯蒂也变成了那“1%”的人。记者问他感觉如何?皮凯蒂耸耸肩,“我的收入起点并不低,作为教授,我已经成为收入前5%的人了,版税收入让我上升到0.1%。我愿意把版税收入的90%用来缴税。目前的情况是,我版税收入的60%用来缴税了,但我觉得这不够。首先,图书是一个很特别的市场,当你的书卖到250万册时,并不意味着你的书比那些卖2500册的书就好1000倍。我可不傻。我懂那种渴望,有时候,所有人会想读或者想买同一本书。我心里明白,我的书是集体研究的成果。我受益于公立教育系统,这个成功的背后,是数百位并未在此主张版权的人的智慧。就算我只留10%的版税,这相对我的研究收入也很多了,实在没必要留那么多。“
每天乘半小时地铁上班的皮凯蒂,身上的乐观精神也很左派知识分子。他明白,任何政治家都不会选择向富人征收重税,也明白,面对不平等,人们”更有可能的反应,是民族主义和身份政治“,“毕竟这个反应更容易做出,对大众来说,也更容易说清楚。”——但是,他认为,从历史看,100年前的社会比200年前好,今天的社会比100年前的好,所以今天的人也有能力纠正1980年以来的不平等——人始终有选择他要走的路的权利,既然选择是开放的,那么就看如何说服他们。“1910年代到1950年代的瑞典,从富人天堂变成了史上最平等的社会。从根本上改变瑞典的并不是一战和二战,是普通人观念的改变,世界平衡的改变。”
以上,《连线》文章这两部分大意如此。看得我也乐观了起来——“谁掌握故事,谁就掌握未来”,祝福少年皮凯蒂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