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失败中的诗意:《泰晤士文学增刊》评《布匿战争》
失败中的诗意
重构一位被遗忘的诗人
克里斯蒂娜·克劳斯Christina Kraus
评
西利乌斯·伊塔利库斯,布匿战争SILIUS ITALICUS, PUNICA 2
318pp.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80 (US $125).
尼尔·W·伯恩斯坦 Neil W. Bernstein
西利乌斯·伊塔利库斯《布匿战争》评注A COMMENTARY ON SILIUS ITALICUS’ PUNICA 10
265pp.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75 (US $120).
R.乔伊·利特伍德R. Joy Littlewood

80年代,我读研究生的时候,我们玩过一个列举不太知名作家的小游戏。我一个同事提到了西利乌斯·伊塔利库斯(Silius Italicus),他为汉尼拔战争(布匿战争)写过长达17卷史诗;玩笑是他的名字不应该读作S-eye-lius(第一个i在拉丁语发音为长音),而是S-ill-ius。名字很傻,天生就傻。三十年转瞬即逝,西利乌斯现在牢牢位于帝国时期拉丁史诗诗人的中心,他的作品与卢坎(Lucan)写凯撒-庞培内战的史诗(法沙利亚,Pharsalia),和斯塔提乌斯(Statius)谈“七雄攻特拜”的史诗(特拜纪,The Thebaid)一道成为拉丁文学的经典。(瓦列里乌斯·弗拉库斯,Valerius Flaccus,的《阿尔戈英雄纪,Argonautica》仍处于边缘,但他终会获得正名)尼禄时代的卢坎是首位获得权威认可的诗人,也获得主流文学评论,如1976年弗雷德里克·阿尔(Frederick Ahl)撰写的《卢坎介绍》(Lucan: An introduction);而斯塔提乌斯和西利乌斯是弗拉维王朝下的作家,紧随其后。这一新晋的研究动力,部分源自对尼禄(Nero)、韦斯巴芗(Vespasian)和图密善(Domitian)治下世界的兴趣日益高涨,部分源自文学研究界终于正式这三部卷帙浩繁,但是地位暂时边缘的帝国史诗;因为其作为文本间的陈列品,地狱般的能量捕捉到了维吉尔著《埃涅阿斯纪》(Virgil, Aeneid)——与奥维德的《变形记》(Ovid, Metamorphoses)——并将 "经典 "作品折叠、扭曲和混合,变成了一种丰富而又极其奇怪的东西。
这些帝国史诗都有一定的流行时期,有些更为长久,但是它们都曾被忽视了至少百年,直到现代才有所复兴。1417年,波焦(Poggio Bracciolini,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佛罗伦萨学者、人文主义者、政治家,发掘诸多古代经典)重新发现了西利乌斯的作品,西利乌斯在文艺复兴的意大利声名显赫。R·乔伊·利特尔伍德(R. Joy Littlewood)在讨论《布匿战争》文本历史的时候,提到有趣的一点:人文学者很欣喜地发现这一手稿,因为时人仰慕“非洲征服者”(大)西庇阿(Scipio Africanus),即汉尼拔战争中,罗马的战争英雄;彼特拉克(Petrarch)刚为他写过史诗(阿非利加,Africa)。自重新发现以来,这部史诗经过经年累月的研究,到了十八世纪,已经累积了诸多关于文本的详尽评注和讲座,韵律和地理信息,古文物研究细节还有杰出人物的评述。旅游者带上他的诗歌前去“壮游”(the Grand Tour,文艺复兴后,欧洲贵族子弟在欧洲地区旅游的传统);这部史诗被翻译成诸多语言——首部英译本由托马斯·罗斯(Thomas Ross)(查理二世的图书馆员)于1661年出版。罗斯又加了三部“续集”,作为对英国国王流放的评注。但对西利乌斯的兴趣,终于浪漫主义时期。如尼尔·W·伯恩斯坦(Neil W. Bernstein)写道:“19世纪初,学术界对西利乌斯的敌意正盛,一直延续到20世纪。”在1934年洛布版的序言中,他引用了J.D.达夫(J.D. Duff)的观点,表示《布匿战争》值得更多的尊重;而他没写的是,达夫念念不忘的评价:“如果学者能够屈尊一读,对这部作品的评价会更高。”
品味一直是决定其经典性的关键因素:近年研究表明,从貌似地位无懈可击的作者的接受度上,就连《埃涅阿斯纪》也不能稳如泰山。卢坎、瓦列里乌斯、斯塔提乌斯和西利乌斯因为各种原因,对后现代审美有种吸引力:从他们的实验性、浓重的修辞手法,对自身的参照,以及将自身立场复杂化的习惯。读者越来越能接受更广泛的诗歌体例,也就能以全新的眼光看待帝国文学;随之而来的新版本、新译本和评注鼓励学者研究并教学帝国史诗。牛津出版的《布匿战争》分卷介绍、翻译(西利乌斯很难)及评注系列,是对帝国史诗发掘的重要元素。目前已出版三卷:利特尔伍德负责第七、第十卷,伯恩斯坦负责第二卷(本文评价第二和第十卷),而其他分卷仍在准备中。
系列这两本书都很出色,书籍的特点和大体方法都类似。两者都在回答一个问题:西利乌斯如何将历史变成史诗;两者都阐释了西利乌斯的语言、韵律和风格。利特尔伍德在她的序言中的论述更为充实,她很关心对这首诗的接受程度;伯恩斯坦对过去的学术研究进行综述整合,给我们展现了解读者眼中的西利乌斯——即使他们诋毁了他,也还是提供了理解这首致密而层次分明的诗歌所需的知识。两位编者对诗歌结构格外关注,强调其对于解读作品之重要性,这对读者,尤其是首次接触西利乌斯作品的来说很为友好。这一点很重要,因为这两本书都不是从头开始叙述的,甚至不是其所选的卷开头:伯恩斯坦选择了第二卷,跳到了后半段伊比利亚半岛萨贡图姆(the siege of Iberian Saguntum)围城战(第一卷介绍了主角,围城战于公元前219年开始);利特尔伍德选的第十卷跳到了公元前216年意大利中部发生的坎尼战役(Battle of Cannae)的收尾,及其余(战役于第九卷开始)。虽然这两场战役分别是罗马在战役中遭遇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大败,但两者均促进罗马走向了胜利——西利乌斯在李维(Livy)记述的基础上,加上了神性的解释。萨贡图姆被迦太基人洗劫一空,而罗马人基本上只是待在一边犹豫不决,发表演说;但城市的毁灭,以及居民大规模自杀的行为,迫使罗马人采取行动。汉尼拔在坎尼取胜后(李维 22.51),迎来了著名的"利用胜利 "的那场失败——这句话成了表达与胜利失之交臂,最终落败的谚语。战斗和围攻也许是史诗经常描写的部分:而在西利乌斯笔下,这些叙事有了新的活力,从往昔的沼泽中挣脱而出,展现了丰富的历史画面。这首长诗各个部分共鸣不止,就如形成了一个回音室,西利乌斯在其中探讨了自由、政治权力、帝国威力、种族认同、性别、英雄主义和罗马人的祖先传统(mos maiorum)等等思想。
西利乌斯笔下的汉尼拔,某种程度上是埃涅阿斯的反面,他手上闪亮的新式兵器,预示他注定失败:狄多女王(她的形象绘制在汉尼拔的盾牌上),以及埃涅阿斯误读迦太基的壁画的回响,削弱了汉尼拔的狂喜:他因为即将实现毁灭罗马誓言,兴奋不已。伯恩斯坦的评注解释了其中对图努斯(Turnus,《埃涅阿斯纪》中的反派)(包括他击败帕拉斯(Pallas)的描写), 以及对卢坎笔下的凯撒的影射;这些潜台词给汉尼拔投上了阴暗的色彩。通过这些对往日的呼应,汉尼拔被塑造为半罗马、半外族人的形象,成长为一系列罗马将领的死敌;在诗歌前半段,他们都无力对抗汉尼拔。在第十卷中,利特尔伍德带我们分析这一“失败的诗意”。她的译文很好的捕捉到西利乌斯生动的描写:“这是[执政官]保卢斯(Paulus)在屠杀中最后的壮举…看不见的手扔来一块巨石,这一巨物仔细瞄准,击中了保卢斯的脸,将头盔的青铜碎片砸进了他的头颅,让他全身浸满了鲜血。”(232-237)
书写第二次布匿战争的作者,有一个任务是为罗马人写救生舱:他们的确取胜(战争开始十七年后),但最初输得惨淡,以至于抹去读者对最终胜利的概念。作者可以巧妙利用之(如李维,在罗马人开始赢回一些控制权之前,很少提及汉尼拔的失利),或者随着汉尼拔深入罗马,将之作为一种悬在迦太基头上的厄运。西利乌斯更喜欢后一种,表明汉尼拔一直意识到命运之无常。但是,通过对西庇阿及其后继贵族战士的描写,他也写了富有魅力的领导者与帝国力量博弈的的后果,即最终把罗马变成一个暴虐的君主国。尼尔·伯恩斯坦和乔伊·利特尔伍德都没有进一步探讨这一点——一种说法是,西利乌斯和卢坎一样,对帝制都报有不满——但两人都写出了罗马的恐怖、渊博以及属于罗马精髓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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