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生活三

今天下楼了，新克尔恩万物欢欣。

路上行人一切如常，小孩儿爬树，主妇们坐在一旁聊天，年轻人骑车跑步，老夫妇们手拉着手遛弯。一小撮一小撮的人，和这个春天一样，全都是高兴的。戴着口罩的我明显是个闯入者，是好心情的boiler，提醒着人们，这个春天和以往大有不同。

沿着小路走下去，两边的小房子各有各的可爱，很多看上去都有年头了。每户门口的小院里都种着五彩斑斓的植物。一嘟噜一嘟噜的桃花，挂在向上挺着长的树枝上，树干像田径运动员的小腿，不算粗壮，但看着很结实。柳树长得像梧桐一样高，小松树是按日式盆栽修剪的。还有矮一些的小花，兰花连翘郁金香，这儿一块红那儿一片黄，各长各的，又十分和谐。有些小树丛上还挂着复活节的彩蛋。窗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装饰，像幕布一样挂起的白纱遮住了屋里的画面。一个窗户半开着，夕阳流进奶白色的木窗框，映到后面的一堵白墙上，是《朱莉小姐》的味道。每一栋小房都像是凝结了好几代人的完整故事，随便拍张照片就是可以放到国内旅游网站上的“欧洲童话小镇”。

没拍照，因为想起庞博的段子，李白就是沾了没有智能手机的光，才能写下飞流直下三千尺这种句子，不然就只能跟杜甫互发照片和表情包了。情绪浮动却无法表达之苦，我再也不想承受了。就比如刚才，午后的天空蓝得毫无保留，阳光强烈，抬头看见一棵嫩绿又茂密的壮年树，树冠给人感觉生活态度非常积极，像是个站在歌咏比赛舞台上的小学生合唱团，每片叶子都鼓着腮帮子使劲唱，中气十足。转过头来是一排老旧小房子的背阴面，很像那种大学或机关里的家属楼，低矮、安静、与世隔绝，里面住着退休干部和他们的孙子孙女。这几秒钟的画面让我情绪激动。可是，我想到的、感受到的究竟是什么呢？细细分辨，困惑之极，难受至极。

来欧洲这些年，在无数个这样的时刻，这种困惑一直强烈。我时时被美景震惊，经常走入曾经只存在在想象中的书店和剧院，被幻想中的画面包围着，却无人可以分享。美到我一个人承受不住，只能哀叹生命短暂和我的无能。四五年前，这些画面会激发我的种种想象，我会迫不及待地记在手心里，梦想着有一天把它们搬到舞台上。而今，情绪还在，却再也没有成型的创意，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说给谁听。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吧，景色越美越无力，很难感觉到自己存在。

今天读了云隐的《祇园春宵》，被文笔打动，于是挣扎着坐起来打字，又结一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