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静
十九岁,在党内,我就知道 自己是一个游子 未曾成熟 混合了进口牛奶 经过德国、捷克的布拉格 在伊斯坦布尔的海岸上,知道托洛茨基隐匿在小酒馆中 一块肉身的磁铁 吸引着女人 进入地铁,我也在那晨曦的雾中 不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马克思在二十世纪意味着什么 一个非墨索里尼的庞德,会写下什么 在萨米尔·阿明的地图中现身的伊丽莎白·毕肖普 发现了什么 在成府路的万圣书店,手捧《生活研究》 读了一个晚上,直到封面上的天使 朝我撅起发烫的屁股 这些人,被谋杀的,在历史中留下一两个对句的 给洛威尔的尾韵增加了一个重音吗? 但是书,书架,抬头45°仰角才能看到的 “学无止境” 这行偷渡时间的行书 用于结算的戴尔牌台式计算机、租金、老板、也许一两年更换一次的 女店员 意味着什么? 一只黑猫,就像在湖边、库房外经常看到 被游客和顾客喂得胖嘟嘟的布尔乔亚黑猫 意味着什么? 哪一天,它会因为争论黑白问题消失不见?人会对它的遗失谈论什么? 在一公里外的五道口餐厅,在总统休息室,我们谈论什么? 一个月后,从其他院落领回来的另一只,意味着什么? 从未有人像爱伦·坡一样认真对待一只猫 分子是如何组织成一双眼睛 嬉戏的猫,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被拍照片,发布给友人 实现了人和猫的阶级联合? 想想爱伦·坡的猫,它们也有吸吗啡、被灌醉的习惯 盯着墙角的铁铲,听麦克白的敲门声、地下棺椁中的心跳 呕吐物在地上,肥硕的肚子被松紧带勒出了赘肉 喝着黑牛奶的午餐猫 牛奶在锅炉工的骨灰里 瘫在地板上,一坨纯粹的肉的猫 多年后,一位学者的身体终于成形,在文学院的多功能厅 反动派不会把它们杀尽,地毯后面躲着一只同性恋母猫 记得自己看过的波德莱尔? 马赛克在我们的形象工程里 人从地上生长,冬小麦也在田里长出麦苗 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到莱茵河、黄河、京口瓜洲 许多条河道 分享着同样的绿色 在那草丛中的野猫,沉睡于魏晋的卧榻 扛着锄头的领袖,像一位农夫,在社稷台上浇新垦的五色土 尽管人民已经忘记这些象征 就像一般的诗,如何应和呢? 地常动不止,譬如人在舟中坐,舟行而人不觉。 私人象征太多 我们偷听的对话,偷穿的冰鞋,偷看的电影,是否比伊斯坦布尔的海岸上看到的更多? 如何以诗歌回应这些冒险家? 我们有相应的感性?我们的神经像卢克莱修的箭一样锋利? 相应的诗歌考古学呢? 或者,我们文字的都城 在中亚,在葱岭,——就像考证,“昆仑”就在葱岭 中国东南隅居其一分,是偏域也。 那里的人民也不够端正…… 所以他们写着什么?画着什么?从仓颉开始 就注定了地方化吗? 到仲尼、董仲舒、毕昇、程颐、程颢、龚自珍、王选 活字印刷术里没有春天吗? 象形文字里没有二十六个字母吗? 我们是一群午睡了千年的生物吗? 你听到的《三套车》,有张骞车轮的声音吗? 在中亚遭遇的,是我们凿空的未遂吗? 《迷墙》之外,有斧枘在敲打吗? 我们有多少年不曾再梦见麒麟,灵芝,绛珠草? 有人看到青鸾舞镜了吗? 汉字旁边新生的文字呢? 还是它的根性已经被腐烂? 在轩辕之国,有一个不经拉康中介的庄周蝴蝶么? 我们失去了自由的天问了? 还是巴勃罗·聂鲁达的《疑问》? 当你看《风吹麦浪》,有黄河的水在浇灌你的耳朵吗? 当你打车回去的时候,你的李白在什么样的桃花潭中仰泳呢? 这灰色的人群,比一个共和国的人多 听众是否患了病?我们吃的肝脏,停留在书店扉页的签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