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别离,怎可不惆怅
老公,见信如晤。
不知不觉地,你走了快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里,街上的车多了人多了,店铺也一间间亮起来,一切都在复苏,疫情带来的压抑感在慢慢减弱。每天晚饭后,我和女儿还是会沿着你在时惯常走的那条路,走上一大圈。整个二月里,这条路上常常只有我们一家三口,眼看着玉兰开了又谢,李花白了又凋零,好是寂寞,又好是梦幻。现在,它们都抽枝发芽,碧绿如冠,全然不像曾缀满过花儿,也全然不像曾有过锦衣夜行的遗憾。
一天一天的,这条路上散步的人越来越多,这两天已经完全恢复到疫情前的水平。通往沙河的那个路口,小摊小贩打起涌堂,吆喝声把林子里的鸟鸣都盖过了。你在的时候,我们经常在林子边驻足,看白鹭飞起又落下,觉得没有哪个春天有这么宁静恣意。
细想想,好像以往的每个春天我们都各自天涯,一家三口在一起度过的总是短暂的假期。今年,有些不同寻常。记得腊月二十三去机场接你的那个晚上,我们在人流中错过,电话接通时,听着你的声音,有点恍惚,还有点情怯,总觉得我们近在咫尺是不真实的,毕竟,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属于彼此的远方。原本以为一年不见会很难熬,事实是,努力熬过去后,竟会怕重逢,因为重逢后面连接着再次分别。
虽然在外奔波了一年,但你们的春节假期并没有变长,于是,属于我们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贵无比。为此,我们列了长长的愿望清单,从探望双方父母开始,从回乡祭祖踏青开始。但来势汹汹的新冠疫情终止了一切计划,同时也开启了一家子二十四小时无距离的相处。照说,过日子就是整整齐齐在一起,但我们已经十多年没这么长久的团聚过了。虽说每天为远近传来的疫情消息担惊受怕,神经过敏般的消毒洒扫,对着空荡荡的街头唏嘘,为疫后重启忧心忡忡。但是内心依然庆幸这浮生里偷来的的团圆,在家该上班的上班,该上课的上课,三个人在不同的房间里顾自忙碌。忙完抬头,听到你在开视频会,孩子在回答老师提问,我由然而生一个家庭主妇的满足感:你们是我的行星,我们在属于自己的轨道上行进,只是永远环绕,永不分离。
这个超长假期从十天拖长到二十天,再拖满一个月、一个半月……你先复工远走,孩子的归期也近了,我又会回到从前靠思念脑补你们如何度过每一分每一秒的日常。
疫情蔓延不休,你走时,海外病例屈指可数,而今居高不下,令人忧惧。这期间,妈妈入院两次,上周终于做了胆囊切除手术。算算,从大年初三开始,我们一家就和医院打上了交道。先是爸爸住院十四天,再是妈妈晕眩、我高烧就诊,再接着是妈妈两次突发急性胆囊炎入院,最后这次手术住了七天。我是家里唯一的壮劳力,如此密集的一折腾,终于明白人老了是怎么回事,也真真切切感受到人到中年何其不易。
在医院陪护的那些日子,耳闻目睹都是人间不易,天天黑白颠倒地,麻木而烦躁。不知道医生护士长期身处其中,还要解决一个接一个的棘手问题,是怎么做到的。以前我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当医生救死扶伤,觉得女儿做个护士于社会有益也很好。但经过新冠疫情的洗礼和近距离与医生护士的接触,发现这个职业太不容易,责任如天,劳累不堪,面临智力、体能、仁心、耐心、意志力的多重考验,绝不应等闲视之为普通职业。
从妈妈病房去烧水房打水时,会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常常遇见火急火燎的护士们推着工作台,从一个病房到另一个病房,高声核实病患姓名,再麻利施针换药,日日夜夜从无懈怠。白色的身影永远形色匆匆,戴着口罩和帽子的脸让人无从分辨真容。走着走着,我会恍然想到肖博士,那个女儿初中班长成绩倒数第一的男生的爸爸,想到他人高马大的竖在老师面前,面带歉意和难堪,听老师数落他儿子,每句话开头都是“肖博士”,句句戳心窝子。作为另一个被教育对象,我感同身受,颇为难过。穿上白大褂,他这个脑外科专家就要为病人负责;脱下白大褂,他和我们一样面临层出不穷的现实困境。
此番疫情,全球医护人员死亡已超两万,他们为拯救生命付出生命。我想,他们都是普通人,是别人的子女、父母和兄弟姐妹,和世上千千万万的职业一样,它供给人生存的必需、寄托人价值的实现。只是它的代价太过沉重,甚至需要生命来交换。
这个让人叹息的春天啊……不管发生了什么,它都还是蓬蓬勃勃的到来,无论分别、病痛、战斗、牺牲、争吵还是从未见过的意外,一切一切都在教导我们:接受能接受的,改变能改变,然后顺应顺从的匍匐前行。
就此搁笔吧,等你回来,我们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