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

今天的阳光特别好。气温华氏72度，跟过去的一个星期的忽冷忽热相比简直是完美极了。早上无比透彻的阳光洒在后院的树和草地上，三只松鼠在老树的树干上如履平地的窜来窜去。一阵风吹过，摇曳的树影与阳光恰到好处的对比，好似宫崎骏影片里的用光和用色，让人产生this is the light in which stories happen的灵光。可能是一对少年男女在树下的亲昵拌嘴，或者一个小姑娘光着脚爬到树杈上去悠然独坐。空气中浮动着故事即将展开的静好与期待。

这让我想起好久没有写字。好久，都因为在家工作而无法划清生活与工作的界限，也无法划分出可以独坐聆听自己脑海中微弱声音的时间和空间。两个人，不是你在视频会议就是我在视频会议或者一人一间都在视频会议。从清晨开始，就奔波在视频会议和视频会议之间，赶着能做一些推进，挤着加进一些别的需要搞定事情。你要吃饭么--那我先吃了--晚饭你有什么想法--是不是还有剩的？紧赶慢赶在太阳下山前穿上运动鞋出门散步，绕着周围的居民区走阿走阿，说说你的客户怎么了我的客户为什么。天黑下来，再给自己设限“再工作两个小时就关机”，半夜疲惫得只能爬上床看一两眼最不耗费脑细胞的节目，希望以最快的速度睡过去 -- 明早，还有七点的早会八点的客户会，晚上没有完成的一些东西还要一边舀着酸奶一边解决。可是，这样的生活是多么好阿。没有周日晚上打包行李的不情不愿，周一凌晨五点赶往机场的紧张狼狈，每夜十一点酒店客房送餐的可疑原料，周四半夜从机场大厅拖着箱子穿越整个停车场去坐uber的漫漫长征。

可以手拉手在一成不变的街道上压马路，一起吃原料种类有限、口味也开始感到陈旧的你的我的“拿手菜”，早上在闹钟和鼾声中慢慢的苏醒。最多就是因为没来得及洗头把视频关掉嘛，新的normal，也就有新的对策。

我的计划本来是这个月内把上次那个故事的英文版赶出来。但是计划刚定下来，就上了一个项目。又不能怪别人--我自己自告奋勇要上，把项目组说服了从不明所以到“确实需要”，何况是本地的covid19的项目，不免让我感到一丝大概是虚假的“控制感”，似乎在如今这个对于每个个体来说已然失控的世界里，抓住了一点点“可控”，“可努力”的方向。似乎，这样我就可以少一点点作为一个无功无德却在无数人失去生活保障的时候尚且保留着工作、工资、不缺吃穿的人的survivor's guilt。

我还自嘲的说，要写的故事被搁置，是有原因的呀，因为我现在在为世界做真正需要的贡献。也许，这样的贡献虽然微不足道，至少直接而可行。而写故事，是多么虚幻浮华的事呀，一对少年男女在树下的亲昵拌嘴，一个小姑娘光着脚爬到树杈上去悠然独坐。故事即将展开的静好与期待，与这冰冷尖利的现实剧情相比，好像既遥遥无谓，又千丝万缕。是不是正因为现实的冰冷尖利，才更需要故事里的静好与期待？或者，是不是正因为小小后院之外、一个星期日的早晨之外的世界被屏蔽和畏惧着，这一方天下的光线与微风显得格外可珍惜？甚而，也许正因为它的不可及，才要用想象和文字去触摸它？

而我的“愧疚”，或者是“未能履行的职责感“，也发生在那个被这样的灵光一现击中的瞬间 -- 幸运与幸运带来的”怎么能不写下来“的诘问，令人心里痒痒的。每一个故事，都起源于一个这样的瞬间，一个清晰浮现的场景，精心设计都无法实现的光影，值得展开的梦境。

然后天空一片云朵路过，邻居的孩子拍球的声音隐约传来，你问我今天温度几何，适不适合户外健走。一杯蜂蜜菊花茶可以有，几封工作上的遗留邮件可以回，上周的计划完成可以补。一只松鼠从篱笆上轻身越过，一朵野花在云的阴影下晃了一晃。关上书房的门，把窗推上去，安插合手的键盘。流光既可停壁下，落影亦愿留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