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时光机
山城的春天无限温驯。充沛的日头,青翠的远山,光亮的街道,鸟语和花香。尽管炙热可怖的夏天可能明天就会悄然而至,但我还是自欺欺人地固执相信春天不会远去。美好的事物总会惹人遐思,去思考,自己是否配得上这又一年的好春光?
我和我的室友在大二那年的春日里都太颓废了。吃饭、上课、睡觉,行尸走肉着。我们靠看恐怖片,来欺骗自己说,平淡寻常的日子没什么不好,总比被咒怨缠身、厉鬼索命强。但你知道的,感官刺激的阙值越来越高,面对现实生活就愈加麻木。
导火索是某天晚上黄令从床上暴摔掉了他的手机,那台山寨版的iPhone4s至此完成了它最后一次传递信号的使命。是一个动词,“分手”。
失恋也许会使人颓废,但世间的事都说不好的,矛盾双方在一定条件下还可以互相转换呢。失恋的黄令竟然变得奋发了,他说他要好好学习,他要考会计从业证,他要考英语四级。我们演戏般地附和着说,好!有志气!但心里头念的是,三分钟热度。
那时我刚好在香樟林的辅导机构做兼职,我对黄令说:“找我报会从辅导班,熟人熟事的,我不收你提成费。”黄令轻瞥了我一眼,以造物主的姿态,头顶着午后的阳光依次打量了一圈在看球赛的我,吃早午餐的宇哥还有闭目听早间新闻的凯哥,说:“你们真的打算就这样碌碌无为地过完你们的大学时光吗?”最后黄令把目光又收回到了我身上,再次发问:“嗯?”
就是一个契机,就是一个推力,我也挺想奋发有为,不再做一个躺平的大学生废物。那些话怎么说来着?青春无价,不负韶华,一年之计在于春,青春一去不复还,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我看着黄令,吞掉口水:“要不,我也报一个会计从业辅导班?”宇哥幽幽飘来一句:“我也报。”然后我们三人再一齐将目光聚集到了凯哥身上。凯哥说:“我早报过了,大一就报了。”危机感,强烈的危机感。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室友背着你在私下报了什么考证辅导班。当天,我和黄令还有宇哥就到香樟林报好了会从的辅导班。
上课的时间是在每周六的下午,第一次上课,教室里乌压压的一片人。我们三人皱着眉,不情愿地坐到了教室的后排,身旁的学长说:“要不了两周,就没几个人来听课了。”我们大喜,心想,到时候就没有人和我们争座位了。可我们却不曾设想,逃课的就是我们这号三分钟热度的人。老师是个穿着格子衬衫,胖乎乎的年轻人,乐呵呵地朝讲台下的我们笑,说:“在座的都是对自己有要求的人。”闻此嘉奖,我骄傲地挺直了腰板。
第一堂课,老师没有讲书本上的内容,讲的是考上注册会计师是一件多么棒的事,比如大公司会抢着招聘你,比如你只需把证挂在公司里,不用上班也可以收获丰厚的酬劳。我们听得如痴如醉,听得壮志凌云,听得恨不得此时此刻就开始背会计分录。直到下课铃响毕,老师微微一笑,说:“小生不才,前不久刚考上注册会计师。”教室沸腾,我们对这个老师的敬仰之情已经一发而不可收拾,我猜大多数同学都在心里默默呐喊着:“我们不要下课!我们要加课!”身旁的学长默默地吐了一句:“每年都是这套词儿,烦不烦啊,今天不应该来的。”我看着学长,学长也看着面目红涨的我,又说道:“先把初会过了再说吧,注会可不是一般人能考的。”我抖了抖眉,不置信地问道:“初会?这不是会从的班吗?”学长打量了一圈教室里会计世界里的新生麻瓜,一拍大腿,抓起书包站起骂道:“他妈的,走错教室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后来我们发现注册会计师绝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考得上的。我们虽然对未来所将要从事何种职业满心迷茫,但好在有一点是如今可以确定了的,那便是,不要当会计,记账做表太枯燥了,太容易秃头了。所以几周后,即使教室里的人日渐稀疏,前排的好座位空下了很多,可我和宇哥还有黄令依然固守在后排。幸好我们三个都是惜财之人,心疼那小一千块的辅导费,不然早溜之大吉了。当时“身陷囹圄”的我望着窗外的春色,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我是有多想不开,是有多头脑发热,才会选择花钱在周六的下午来这里遭罪。真想学习,学好本专业的课不好吗?而宇哥和黄令却能很自然地表现出随遇而安和不思进取的旷达,他们入坑了一款名叫《雷霆战机》的手游,一进教室就低头玩了起来。还美名其曰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们要“打飞机”。呸,不要脸。更不要脸的是,这期间他俩还不时轮番扭脸嘱咐我说:“做好笔记,我们宿舍的希望全落在你身上了。”呵,如果能穿越到两千多年前的鲁国,我会建议孔老夫子的弟子们把“一个和尚有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收录进《论语》,替代“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呵,我这暴脾气,我反手就摸出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没成想,宇哥和黄令一齐转过脸,慈爱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眼神里流露出的分明是,欣慰。之后他们玩儿游戏玩儿得更加心安理得了。啊,废柴终究是废柴,一寝室一窝都是废柴,还有凯哥,压根就没来听过课。
某个周六晌午,黄令说他下午要去见网友。说是在《雷霆战机》里打游戏认识的,说是川外的,说是一个妹子,说是看照片还挺漂亮。我们目光炯炯地盯着黄令,像是在看亲爸爸。黄令问:“你们要一起去不?她那边也带了个朋友,也是个女生。”宇哥从座位上弹起,干咳了一声,说:“我去洗个头。”凯哥去阳台上溜达了一圈,收回了一身干净衣物。我语重心长地对黄令说:“你涉世未深,加上刚失恋,贸然去见女网友很容易被骗,会出事情的。那,我们几个作为你兄弟,陪着你去,有突发状况也好罩着你,你说是吧。”与此同时,我不忘朝卫生间的宇哥吆喝道:“你快点洗,我待会儿进去洗个澡。”
而我们本能地忘记了,下午本该上会计辅导班的这件事情。路过隔壁宿舍,喊祥哥:“去联谊,去不去?川外的姑娘。”祥哥没有犹疑地加入到了我们的队伍中去,我们一行人气势如虹地走出了门。
碰头地点是南坪大歌星。如今看来,去昏暗的歌厅包厢里唱歌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情啊,可那时的我们一有空就往KTV跑,各自在衣服里藏一瓶矿泉水偷摸带进包厢,然后鬼哭狼嚎一下午都不带休息的。我们热爱唱歌,我们热爱大歌星下午场三十八块钱的小包厢。而这次不一样了,有了女同学的加入,而且还是外校女同学,不能跌我们工商的份儿不是?我们几个一致认定这次不能再偷拿矿泉水进场了,被服务员逮住丢人不说,关键是这两位女同学的矿泉水怎么递过去?到时候一进包厢,我们不分青红皂白,各自把手伸进衣服里摸出几瓶农夫山泉,然后递给眼前刚认识的女生说:“来,喝水。”天,莫欺少年穷,但咱也别太穷了。我们几个一咬牙,一跺脚,决定,嗯,决定搞个团购,搞个198元中包,关键是送198的零食酒水。
我们背着手,昂首阔步地踏进了大歌星,在大厅,朝每个向我们说“你好”的服务员微笑颔首,以示我们没有私带酒水的清白。两个女生当时微信联系黄令说她们已经到了。黄令寻了一圈,终于和线人搭上了线。在确认酒水超市门口,黄令身边的那两个女生看起来并不像是倒卖人体器官组织的成员后,我们四人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打招呼说:“嗨,同学,你们好,我们是黄令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们。”两个女生看上去也是很爽朗的人,落落大方地和我们say hello。黄令热情地招呼我们大家去超市里挑零食和饮料,热情的就好像,呃,好像是他要请我们似的。事实上,我们卖了黄令一个面子,表面上是他请客,其实是说好了我们回头再AA。
我们几个斤斤计较,绞尽脑汁着,发挥着彼此心算记账的最高水平,终于凑够了最接近198块钱而又没超过198块钱的零食和饮料。在收银员拿扫码枪“滴”地扫完最后一包乐事薯片,电子屏上显示“196元”后,我们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豪气但又有点怯地对两个女生说:“你看你们还想吃点什么,再去,咳,拿。”收银员不合时宜地插嘴道:“先生,我们这边消费剩余的酒水资金是概不退款的哦,您看您还需要再挑选些什么呢?”一口老血差点飞溅当场。你的确还差我们两块钱,我们也是真的想再去拿一瓶农夫山泉,可你们的农夫山泉竟然标价10块钱!抢钱啊!哼,我们差的是钱吗?我们是要抵制万恶资本主义的价格歧视。刚巧两个女生善解人意地笑着朝服务员说道:“谢谢,我们不需要了,这些已经够多了。”什么叫讲究?什么叫仗义?这般便是。
那时候的K歌局,宇哥唱周杰伦,凯哥唱五月天。祥哥清新脱俗,唱《我和草原有个约定》、《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此类的草原民歌,惹得我很想叫一只烤全羊来烘托点草原的气氛。黄令就有的放矢了,唱《倒带》、《放生》啊此类听者伤心,闻着落泪的失恋者必点曲目,唱完,怅然地把麦克风轻放到桌边,再微叹一口气。我适时地抢过话筒,大吼一声,“大家嗨起来,一首《甜甜的》送给大家。”简直不要太魔幻。
而有了两个新认识女生的加入,我们都矜持了许多。“你来,你来唱嘛。”“别了,还是你来吧,这是你的主打歌啊。”换做平时,我们几个人早就为了抢一个麦克风而扭打作一团了,“别抢爸爸的歌,滚开。”“这首歌是我独唱,我不想听见有其他人的声音,ok?”两个女生的出现,使包厢里的氛围变得和谐了起来,每个男生都进化为谦谦君子。而女生也很捧场,轻轻地晃着头,静静地听着,歌毕,卖力地鼓掌说好听,而不去管那个人其实唱得有多难听。然后我们也终于,鲜有地在KTV里听到了华语女歌手的歌,《莫斯科没有眼泪》、《会呼吸的痛》、《说爱你》等等等等,想想我们从前K歌无一不例外的都是罗汉局,能听到这些好听的女生的歌,真的感动到想流泪。
K完歌后,我们一行人在万达商场里闲逛。到饭点了,黄令提议说他请大家吃饭。我们几个男生张牙舞爪地笑,搂着黄令的肩膀窃窃小声说道:“是真的请吗?”“请”字特意加强了重音。黄令笑而不答,只是问两个女生想吃些什么。一个转弯,我们一行人搭上电动扶梯,两个女生挽着胳膊站在最前头,一个女生回头笑着对我们说:“我知道楼上有好多家餐厅,我们可以上去瞧瞧看有没有谁想吃的菜系。”扶梯上,黄令刻意放缓脚步,将我们几个男生拖在离两个女生较远的位置,小声说:“快,每人先往我支付宝上转一百块,我怕到时候结账钱不够。”我们掏出手机,黄令死命挥手,压低声音道:“动作不要这么明显,待会儿悄悄地转。”凯哥不确信地问黄令:“确定要在这边吃?前阵子我带女朋友来吃韩式烤肉,花了快三百都还没怎么吃饱,我看这里的餐厅人均消费怎么着也得小二百......不过好吃倒是真的好吃。”黄令咬咬牙,说:“豁出去了,要不你们先每个人给我转二百吧。”
之后吊诡的事情出现了,我们五个人其实都寄希望于其他四个人本月尚存有丰沛的生活费,而事实上是信息共享完毕后,才发现即使我们五个人的钱包凑一起,都连三百块不到。某个瞬间,看着走在前头欢笑言语的两个女生,我们甚至想过要跑路。危机关头,总要有英雄登场。我仰天怅然道:“忽然好想吃太婆牛肉啊。”凯哥大声跟道:“你是说土家人的招牌菜?”祥哥附和着说:“就是的嘛,油炸牛肉条,包裹在面包糠里,巴适的很。”其中一个女生闻声回头,问:“你们是在说哪家饭馆的菜很好吃吗?”黄令解释道:“是呀,是说我们学校门口回龙湾的一家叫土家人的家常菜馆,很好吃的。”另一个女生,她叫尹殊言,之后在饭桌上聊天了解到她原来也是工商的,是小我们一届的学妹,她问:“是土家人吗?很早就听说那家饭馆的菜很好吃,只是一直没有试过。”我们恨不能当场便在爬升的扶梯上逆行而下,大手一挥,道:“那咱搭轻轨,五公里回龙湾走起吧。”
川外女生,也就是黄令的游戏网友,她的本名我至今未知,只是一直听尹殊言叫“海燕姐”。而后来和尹殊言熟识后后,发现她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段子手,至此我猜测此“海燕”应该是出自宋小宝的招牌名句,“海燕啊,你可长点心吧。”中的那个海燕。“海燕姐”应该也只是尹殊言给人家起的外号。
那晚我们在土家人吃的很是愉快,饭馆屋内有些闷热,我们便挑了屋外一张置在行道树下的桌子边坐下。大家也都很聊得来,一起玩儿真心话大冒险。应该是没有喝啤酒的,可不知为何印象里总留存着彼此微红着脸的画面,我们用手托着下巴,眼神无限温柔地望着输的人结结巴巴地小声讲出他的秘密。晚风和明月,其他桌子上传来的猜拳声。其实哪有什么秘密,不过是谁喜欢谁此类藏也藏不住,想藏又不想藏的悸动。想想,这份自在是在无论多么昂贵的餐厅里也买不来的吧。想想,我们这些朋友往后如果有机会再相聚,即使那时我们的银行卡上已经存了好多好多钱,我们可能依旧会选择那间开在街边的小餐馆里畅饮叙旧的吧。只是,原来珍贵的东西从来都是人,而非物。
再次见到海燕是大四的秋天了。那天我和黄令还有祥哥去川外听一家企业的宣讲会,海燕知道后就在校门口等我们,说要尽地主之谊,回请我们一顿饭。即使只有一饭只交,而且还是小两年前在土家人吃的那顿饭,可再次相遇,却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友。这次我们吃的是鱼火锅,这家店开在川外校园的深处,基本是逛了半个川外的校园,景致何如已全然忘记,记得的是满校园的女生,我想川外改名“重庆女子学院”也一点不过分。鱼火锅很辣,但吃的很过瘾,深秋时节,穿着高领毛衣的我吃的额头汗流不止。祥哥和黄令土生重庆人,是不怕辣的,吃的镇定自如。海燕看我惨状,很是懊恼,说不该请吃这么辣的东西的。我忙挥手说:“很好吃,真的很好吃的,辣一点没什么的。”而我的汗依旧是止不住地从额头滴下,我的嘴巴也不受控制地呼着辣气。海燕找老板要来一个空碗,倒上热水,放在我面前,叫我把火锅里夹出的鱼肉过一遍热水,说这样就不会太辣了。我赶忙说一些道谢的话。吃完饭天已经擦黑了,海燕又带我们去那栋开宣讲会的教学楼。记得是走了很久的路,重庆几乎每间大学都很大。在楼前,海燕告辞,说就送到这里了。我们也挥手说再见。再见,如果能兑现,该会是一个十分温暖的辞藻吧。
尹殊言在土家人吃过饭后倒是经常再见。她们商学院就建在我们宿舍楼的后头,碰面的几率很大。最开始要讲常出没在我们宿舍楼下的一条小野狗,某天中午我替不愿出门的黄令捎饭,捎的是一个汉堡和一包鸡柳。我看狗狗可爱又可怜,就替黄令做主喂了大半包鸡柳给狗狗吃,狗狗吃的很开心。可过几天在路上再遇见这只狗,却忘恩负义地朝我狠狠地吠。我恨不过,在网上发状态控诉这条狗。尹殊言回复说她也喂过奶给这条狗喝。我讶异地询问她:“喂奶?是怎么个喂法?”尹殊言回道:“就是拿喝剩的半包牛奶喂啊,你在想什么!你踏马放学别走,校门口等着。”
尹殊言宣称她想成为一名优秀的段子手,我就常喊她来讲一个段子,喊的多了,她就不愿讲了,说自己的人格好像遭到了侮辱,说自己突然变得像一个卖艺的人。但末了她还是会讲一个新段子。我常和她聊天聊着聊着就开始对着屏幕傻笑。有个冬天我俩约好去看一场电影,在翠湖碰头,往校门口走的路上,我又提议她来讲个段子。现实中的尹殊言没有网上那么张扬,反而是一副很乖巧的样子,她想了想,小声地说:“最近有个新段子,但比较污。”我说没有关系,反正你在我眼里的形象也不怎么正面。她握拳作势要打我。我忙躲开说是开玩笑啦。她就讲了一个类似于澡堂子泡澡,喝菊花茶的污段子。我笑着指着她大叫道:“你真的好污啊!”她便捂着胸口一副中了枪,很受伤的样子,呼出一口气,叹道:“啊,我吐血了。”然后我就笑得不能自已。
我俩都是哆啦A梦的死忠粉,《伴我同行》上映的时候,是大三的学期末,我们约着一起去看。先在兰园吃晚饭,对坐的尹殊言突然很认真地问我:“你知道古人为什么会发明鞭炮吗?”我云里雾里,本想回答是为了驱赶“年”,但又觉得没那么简单,便摇了摇头。果然,她憋着笑,说道:“因为他们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我将头栽下,然后抬起向她翻了个白眼。她又问:“那你知道古人为什么喜欢隐居山林吗?”我懒得作答。她又哈哈哈大笑地回答道:“因为他们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我双手交叉抱着臂膀,表示我很冷。吃罢饭,离电影开场还要很久,我便提议搭轻轨到二塘那边逛逛。在轻轨站碰到班里的一个男生,他看到我和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生走在一起,以为我有了恋情,便难掩震惊之情,坏笑地看了看我俩,经过我身旁时,还刻意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火速离开。
尹殊言没有很在意的样子,依旧有说有笑地和我聊着天,因她的大度,我也很快忘怀掉了这段令人尴尬的小插曲。从二塘出站,外面的日头白晃晃,明明暮春时节的傍晚,天气却热的人发闷,我们躲在街边的阴影下走,她忽然对我说,这条破败的街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老家,甘孜的一个县城。我惊讶于她用到破败这个形容词。她笑着和我解释道,和繁华的重庆相比,那个县城就是破败的,但自然环境是相当的漂亮,青草、牛羊和无穷尽的云朵。我认真地听着。她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到甘孜州玩儿。不知为何,从那时起甘孜在我心中便成为了一个过分美好的词汇。时间无声地流淌过好多年,那个日头高挂,明晃晃的春末傍晚在我心中也升华成了一个美好的词汇。看完电影,我们搭小飞车到北区,她刚巧要在北十取一个快递。又走到我宿舍楼前,分手之际,我竟鬼使神差地问了她一句:“要不我送你回新北吧?”她张大嘴巴,惊叹道:“你疯了吧,你来回要走很远的路的。”我吐了吐舌头,玩笑道:“我只是客气一下。”然后小跑进了宿舍楼。
大四忙东忙西,我和尹殊言鲜有联系。记得最后一次和她碰面也是在春末,只是没几天我就要离校了。那天我起了个大早,去新北区收我们论文小组其他几个成员的论文,顺道路过筱园,在一楼吃了早饭。我吸着杯中的豆浆,突然看到尹殊言端着餐盘坐在我前方不远处的座位上,她埋头静静地吃着她盘中的早餐。我挺想上前打个招呼,可我没有,我只是有点难过,是难过这个毕业季吗?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假如时光能从头来过,假如我们能重新成为这所学校的新生,我可能会毫不迟疑地跑到她的座位前坐下,爽朗地说:“嗨,同学,我请你吃小笼包吧?”我只是收好桌子上的餐具,然后悄悄地离开了筱园。结果还是碰到她了,我从新北拿到那几个同学的论文后,回北区的路上刚好再次遇到吃完早餐回新北的尹殊言。她问我怎么会出现在这边。我笑着摇摇手中的一沓论文说是来帮老师收论文的。她注视着我,缓缓点着头说:“厉害了,我的学长。”想起从前她每次叫我名字,我都纠正她要喊学长,故意摆着架子教导她要有长幼意识。我看着她,笑着问她:“你是不是词穷了,我替老师跑个腿竟也变成你敬重的学长了?”她没接话,只是说:“你们和海燕姐都要毕业了,我们大家挑个日子,再吃一次饭吧,就在回龙湾。”我很快回复说:“好的呀。”
这是我俩最后一次遇见。
许巍唱着,“总是要说再见,相聚又分离,总是走在漫长的路上。”
你说我该在哪里完成这个句号,而我又为何不断重复地陷落进从前的记忆。我想于我而言,这一生都无解。我想我有些病态,我想我有一台时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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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浆油条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0-05-01 13:33: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