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幽谷，没入繁华，嘉陵江畔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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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去嘉陵江，最初因为一部电影。《观音山》中三个年轻人逃离城市，沿江奔驰的黑皮列车、穿越群山隧道时忽明忽暗的光影，以及连接两岸的吊桥，一种莫名的情绪印在了脑中，不时萦绕。在此后的日子里，也并未急着去找寻答案，直到某天突然发现，近年屡屡与它流经的城市擦身而过。于是，这些不同时期，不同地点，不同心境等片段，就组成了心中的嘉陵江。

源起巍巍秦岭

还清晰记得第一次听闻秦岭，是在初中的地理课本，“秦岭至淮河”为中国南北分界线，当时对中华大地的概念还停留在一张地图，只觉得能在“鸡肚子”划上一刀的，一定超厉害的存在，不经意间种下了膜拜之情。15年出差到宝鸡，当听说秦岭就在近郊，立马向朋友借了辆摩托，往神山奔去，这是我的第一次摩托车旅行，目的地就为秦岭深处的嘉陵江源头。

100cc排量的小踏板，在秦岭艰难爬行，速度缓慢，正好可腾出心情一览沿途风景。自小生活在南方丘陵地带，见过的山也不少，但踏入秦岭的一刻，才真正知道什么才叫“爬不完的山，绕不完的弯”。后来有位摩旅前辈说：“只要能从秦岭跑出来，进藏那些山完全没问题！”而这句话，在我们第二次穿越秦岭、深夜跑不出山时，更加体会到其中的分量。

途经一座村庄，在一个大棚搭成的舞台上，演员们用秦腔唱着秦川名段。秦岭是大秦帝国的发源地，电影《英雄》中有一幕箭雨漫天的场景，秦军高呼“风！风！风！”，恢宏的气势让人印象深刻。此处，虽不是风卷残云的杀场，但每一曲背后英雄的故事，早已植入秦人的骨髓。乡亲们坐在台下跟着唱和，孩子们挤在台前懵懂地观看，外围，不时传来阵阵商贩们的叫卖声，历史就以这种方式不断传承……

关于嘉陵江源头，一直颇有争议，一说为陕西凤县秦岭主脊代王山的东峪河，另一说为甘肃天水齐寿山的西汉水，直到2011年，长江水利委员会召开了嘉陵江河源考证座谈会，正式确定了东峪河为嘉陵江正源。从景区大门进去，骑车尚需近一个小时，路程虽不长，但大多是蜿蜒山路，途中，不时有湍急的河水淹没路面，为骑行增添了些许挑战。

半山腰有一处不知名的幽谷，因为来时看到很多蝴蝶飞舞，故称它蝴蝶谷。小桥的一端连接着几户人家，虽说如今受景区开发影响，多了些商业气息，但从土砖搭建的房子、堆积的柴火、耕种的农田等痕迹，还是能联想到深山住民的日常生活。眼前，群山环抱，郁郁葱葱，东峪河绕村而过，清澈的山泉可直接饮用，再加上遍地原生态的食材，久居于此，倒是很不错的养生之地，怪不得这些年秦岭别墅，趋之若鹜。

看到嘉陵江源头的标记碑时，我很吃惊，难以想象激流汹涌的嘉陵江，竟然始于这个静静的小水荡。不过细细想来也正常，多少大江大河的源头，都是从涓涓细流开始，即使是万里长江，最初也只源起于姜根迪如冰川的一滴融水。东峪河沿秦岭而下，在陕西略阳汇入八渡河，在甘肃汇入西汉水，在四川汇入白龙江、渠江、涪江等，此时的嘉陵江，早已成奔腾浩荡之势，直抵重庆，以流域面积最大支流的身份，融入滚滚长江。

流经千年蜀道

嘉陵江从凤县穿秦岭到略阳，一路群山延绵，100多公里路，车队绕到深夜，即使是再喜欢跑山的骑士，也有点晕菜，行进之难，超乎想象。后来看地图，才知道此段竟是大名鼎鼎的古蜀道之陈仓道。相传楚汉之争时，韩信假装大张旗鼓修建栈道，主力部队暗中绕道陈仓道攻入关中，此声东击西之妙计，称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嘉陵江入川的第一站是广元。广元素为川北重镇，北依秦岭，南枕巴山，地势险要，李白曾途经此地明月峡时，叹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古蜀道有多条分支，但主通道基本为陈仓道与金牛道。两千多年前，秦蜀先民翻秦岭、越巴山、穿剑阁，克服千难万险，终于打通由关中平原连接天府成都的道路。然而，正如万里长城一样，推动这些人类奇迹的背后，往往是战争。嘉陵江蜀道沿线，一路都是著名的关隘，七盘关、白水关、葭萌关、剑门关分列左右，占据地利天险。

相比“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关，葭萌关算是此行的一个意外发现。沿着剑昭公路，一路开启林间漂移模式，到达山顶，往下眺望，嘉陵江与发源于甘南郎木寺的白龙江并流，两江交汇处矗立着一座城池，这就是葭萌关的护卫地——昭化古城。

昭化古城又被称为蜀国第二都，地方不大，完全开放，相对于它的名气来说，如今还算幽静。走在石板路上，临街的店铺多大挂着红灯笼，贩卖一些川味小食及纪念品。城门不高，但布满岁月痕迹的斑驳砖墙，令其格外威严；门楼插满“汉”旗，时刻在提醒人们这是一座从三国走来的古城。

当地流传着一句话“蜀汉兴，葭萌起；蜀汉亡，葭萌止！”三国尚未鼎立之时，刘备在此驻兵，乘曹操讨伐东吴之机，采纳庞统意见，出剑阁西下，攻取成都，迫使刘璋拱手投降；蜀汉政权建立后，昭化又为诸葛亮六出祁山，姜维九伐中原的指挥中心；三国后期，魏国派三路大军攻蜀，姜维领军在剑门、昭化一带多次鏖战，最终战败，蜀国就此凋零。

汇入滚滚长江

告别千年蜀道，嘉陵江继续往四川东南方向奔腾，经南充、武胜，流入重庆合川境内，最终在重庆朝天门与长江并流。山城重庆有千面魔都之称，关于它的名片有很多，雾都、火炉、时尚之都、火锅城、美女基地、网红打卡地等等，而我，更着迷于那股江湖气。

曾看过一张旧重庆朝天门的老照片，那时它还是一个繁忙的码头，无数商船在此停靠。岸边，高高抬升的阶梯，挑夫们（棒棒军）忙碌地搬运货物，嘈杂声与汗水味交相混杂，定格成一幅山城的记忆。随着城市的高速发展，沿江林立的吊脚楼早已不见踪迹，只能在洪崖洞这种山寨景点打打卡、过过瘾。

坐上飞天蹲地的魔都轻轨，来到嘉陵江边的磁器口古镇，寻找想象中重庆的样子。清晨，古镇刚刚苏醒，游客还未鼎沸，从江边往上走，一条石板阶梯沿山而上，两旁，木制阁楼座座紧邻，即使是主街，宽度也不过为一条窄巷，古镇内的交通更是宛如迷宫。

推开一户半掩的院门，树荫下摆着几把竹椅、几张方桌，此处为一座茶馆。老板将茶叶直接泡在大瓷壶里，连茶杯一起放在客人桌前，自己斟茶、续杯，全然没有广东饮茶那般讲究。瓷壶里的茶叶，如根根树枝，也没有“色”“行”“香”方面的追求，但不知为何，茶水入口，却格外清凉解渴。想象从前汗流浃背的码头人，这样的清茶，或许正是他们想要的味道吧！

夜幕降临，大排档炊烟四起，整个城市都飘散着火锅的味道。在重庆吃火锅有个很特别的地方，防空洞，看过《火锅英雄》的人应该对此印象深刻，战时的隧道如今变成了娱乐场，山城人的乐天与幽默与生俱来。火锅的配菜其实各家差别不大，关键是锅底与蘸料，是否有传说中的陈年老锅底不得而知，但又油又麻的重口味，着实在刺激每个人的味蕾，此时，再围坐一帮好友，来上几扎冰啤酒，划划拳，市井江湖，莫过于此。

坐在长江索道上遥望山城，霓虹闪烁，高低起伏，分外美丽！流淌了1300多公里的嘉陵江，在此结束了它的旅途，汇入滚滚长江。从巍巍秦岭，到青天蜀道，再到千面魔都，千万年来，这条大河孕育着两岸的文明，多少次巴山夜雨，多少回烽火连营，多少声渔家号子，多少篇古今奇谈……此刻，延绵不断的思绪，犹如这奔流不息的江水，挥不去，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