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吵了,我们相爱吧
《十三邀》里,贾樟柯说:“我早就对共识的形成没有兴趣了”,最近一连串发生的事,让我越来越有这个感觉。共识的形成太令人疲惫了,对艺术家而言,这种疲惫只会消耗创造力,偶尔乍现的灵感被一堆昏暗壅滞的情绪碎片代替。
可我还是努力寻找的。我认为一个人发表言论是一种责任。万万日记流行的时候,对它最常见的一种批评就是:你又没上前线,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可是,发表言论不也是一种行动吗?教育家杜威最看重交流,因为我们虽生活在同一个地球,却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而交流,就是要打通不同维度的世界,不同层次的现实,拓展自我视野的同时,我们在共同参与构建一个世界。 杜威看重的是人们通过言谈、行动和公共理性共同参与、建构未来。
一开始,我是抱着普及常识的心态来进行讨论的。我还记得王小波,记得他的趣味、丰富和自由的灵魂。“一切都在无可避免地走向庸俗”,他在《万寿寺》里这么说。我们的物质世界无比进步、丰富,精神世界却依旧平庸乏味;常识、理性、幽默还是欠缺,“脑残”、“愤青”还是很多,大多数人依旧沉默。但到后来发现,这种姿态根本无法讨论——因为对面也是抱着这种心态来讨论的。除了互相印证和封闭自己的自我优越感,又有什么其他帮助呢?
于是,到了后来,我努力寻求共识。我想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作为我们的共识,这24个字,要求得一点都不多。但后来发现这难以做到,因为每个人的价值排序都不一样,恰好印合了哲学家柏林对现代观念进行分析后,得出的“多元主义”结论。比如,你可能会将“自由”作为最高价值,但他将“爱国”作为最高价值。你尝试跟他解释,自由跟爱国并行不悖,但因为这个词语是舶来品,带着一股西方的味道,他就会讽刺你去呼吸“西方香甜的空气算了”,而他则要奉行“社会主义自由”。
到后来,我想把“言论自由”作为共识,或者底线。这要求的也不多,毕竟“反对言论自由也是一种言论自由”。但到后来发现,网络上居然有一种“屁股大于脑袋”的意见,并且非常流行。以前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带着讽刺的意味说的,可现在这居然成了一种流行的正确意见。简单来说,这种观点认为立场比观点要重要,讲的话可以错,但立场绝对不能错,立场错了就是大错特错。按照这种逻辑,“反对言论自由”的确是一种言论自由,但发表“反对言论自由以外的言论”就不是言论自由了。爱国的言论可以,不爱国的言论就不行(其实没有谁不爱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结果,异端审判战胜自由言论,没有什么“共同的世界”,从头到尾就只该有一个世界。偏见滋生着偏见,仇恨繁衍着仇恨,你的意见根本通过不了审核,而卡尔施密特的幽灵在高空狞笑。你在承担委屈的同时,还要面临谩骂。看,“不能骂人”这条共识也失效了,因为你就该被骂,你是该受教育那一方啊。你除了苦笑“人间不值得”同时又严厉批判和嘲讽自己的矫情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可是,这种汹涌的民族主义情绪错误吗?你很难说它是错的。现实来说,西方国家为了自己的利益,的确互结联盟,形成封锁中国的态势。现在正处于国与国之间互相攻击的非常时期,倘若我们实事求是地谈论爱国,而不把“国家”的概念偷换成“政府”“领袖”,我们国家在舆论战场上的局面的确很被动。我们的zf外宣技巧亟需提升,如何打好舆论战,赢取国际的支持和赞赏,而不是一昧抱怨自己“付出却得不到回报”、“哑巴吃黄莲”,是值得我们好好思考了。但你一沉默,他们就觉得自己是对的了:屁股就应该大于脑袋!
最后,想了很久,与其说是共识,我只愿意说是共同的底线:我只希望大家可以好好对待自己身边的人。网络上,大家都可以选择躲在匿名的背后发泄自己的情绪,表达自己的不满,回到现实中,我们又面临多重夹击。权力是房间里的大象,没有人敢提,但大家都知道他的存在,并引其为党同伐异的武器;资本对我们的生活无孔不入,个人在庞大的公司前弱小无力,他们告诉我们,没有什么东西不能成为商品,你所珍视的一切只不过是你对自我欲望的消费罢了;技术有它自身的发展逻辑,哲学家们现在都找不到能有什么工具驯服这匹烈马,只能任由区块链、人脸识别、人工智能一个接一个的出现。 我们还能做什么?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我们的日常生活,保护我们作为一个整全的人的可能性。政治观点的差异根本不重要,不要再有尖酸的指责、刻薄的辱骂,那些友谊、爱情和亲情才是最重要的。哲学家巴迪欧说:“爱就是最小的共产主义”,当我们相爱时,我们就已经是一个组织了,这本身就是最geming的事情(悲哀的是我要打拼音)。世界的发展不由我控制,但只要我在乎的一直存在,我就拥有整个世界。
不要再彼此伤害,我们相爱吧。只有爱,让我们活得像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