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辈
还是尽量用三刻钟写完吧。
很少在下午写作,高中练作文的时候都不会选择下午,早上、凌晨都是写作的好时间,吃晚饭前的这段不早不晚,天空渐趋黑暗的时间的写作,就像是在完成某项任务一样,等待着一个地方被填满,像落日填满大地的寂寞。
自从爸爸生病大休又重返岗位,工作地方就不在常州了,虽然总部离家不远,但是往往要开车或是和同事一起坐车去镇江上班。我还记得当时零星的听到爸妈的讨论,他们一般不在我面前谈工作,于是只能捕风捉影的了解到他们正在纠结要不要接下这个不在本地的工作,因为每天的通勤时间会大大的延长。至于他们是怎么决定的,我又不知道了,就像我很少主动去问询他们的过往一样,对工作这一块,我也闭口不问,只管吃饭。
好像是在我上大学之后,我爸就开始往返通勤了,早上一个半小时,晚上一个半小时,于是后来在家的日子,如果我爸上班,就要等到晚上六点半再开饭。首先适应这个节奏的是肚子,然后才是脑子。之前的饭点到现在的饭点的间隔时间,就像凭空多出来一样,我也总是用不好,不论做什么都像虎头蛇尾,都像简单填充,是为了过时间而过时间。夜短昼长。
虽然能控制自己,抑制住全部的不适,平缓饥饿,安抚心绪,一如往常的把这件小小的不寻常当作不用在意的事情,久而久之,自己都好像觉得并不在意了,然而现在停下来想,真觉得时间的流水正慢慢地慢慢地拓宽这道沟渠,这道横亘在“我与父辈”之间的暂时不可逾越的河流。它在随时提醒着岸边的我,它泾渭分明,不容忽视,哪怕我闭上眼睛。
于是时间的流逝像音乐一样,一切的声音都被拉长。
因为疫情,楼下的小孩子都不上学,每天的这个时候,声音就更多了起来,最多的是追逐玩乐的声音,男孩女孩玩着只有自己理解的游戏;然后是父母的声音,或是叫他们吃饭,或是叫他们声音小一些,吵着邻居,然而他们的声音并不比孩子们小,而孩子们也从来不听,像是一出演给所有邻居的露天生活剧。
最近更多的声音是青蛙,从早到晚,从不停歇。而且他们是有韵律的,低音高音,一唱一和,还有一只青蛙明显是领唱员,它的声音很饱满,甚至连它鼓动腮帮子吸气呼气的急迫都能感觉得到。香说,青蛙是为了求偶,为了求偶才卖弄这么多的力气。
想到最近读阎连科的我与父辈,他写他父辈的农民们,忙活一生,就为了给孩子们建起几座瓦房,找一个媳妇,延续香火,然后这一生的使命就完成了。在那个年代,为了完成这样的使命,要用尽一生的气力去对抗时与命,用上全部的尊严与坚韧去过一个一个日子,直到把一个“未来”奉送给后辈,才能驻足凝望或是安然归去。
延续,大概是土地的逻辑,他们都是最贴近土地的。
前两天老爸整理柜子,理出一箱子的旧物,还有一箱子的证书。我爸去上班的时候,我妈说,把这个箱子放在这里给你看看,你爸这一辈子考了多少考试,考了多少证书。我随意翻检,看到了常外的成绩单,省中自主招生的推荐表,我是学校推荐,虽然也是考出来的,只是冠个名字而已。
我妈问我,你知道你怎么上的常外吗,我说,我小学毕业考试考了年级第四,他们前三个都上了常外,那我不就上常外了吗。她说,你太天真了。
其实我也觉得我很天真,我也一直无法解答我心中这个疑问,在常外和他们讨论怎么进的场外的时候,他们说不是看成绩的,是看综合表现之类,毕业考试早就只是走个过场了。我说,我是考进来的啊。我一直是这么想的,而且也不敢怀疑这其中好像缺了一节的逻辑链条。不过我比较清楚的,是当时班上有另一个男孩子,成。毕业前和班主任聊天的时候,她说,你们俩只有一个能进常外。后来我进常外了,他没进。他成绩不如我,但是他会下围棋,而且因为去北京学围棋,三四年级的时候都没来上学,我们那时候叫他围棋天才。他回来之后好像就没再听说关于围棋什么的了,而我基本都是班级第一的成绩。进了常外的摸底考试,900人我考到了前50左右,于是就是这么的,用我的成绩来自我催眠,用一个看起来合理的解释来搪塞了这一切。
我妈说,你爸当时知道你和成只有一个能进常外,又是找关系又是请客吃饭,又是送礼又是喝酒,费了好大的劲才拿到这个名额。她说,录取结果出来之后,小学的班主任说“本来以为是成会进常外的,没想到是林进去了。”
对这个现在才澄清的事实,心里好像没什么波澜,就又把这个投进了那条永恒的河水里。只是对班主任这么看低我有点意外,好像我总是自认为是中心点,其实不过是块鸡肋罢了。
于是有些东西开始变得有了逻辑,比如我爸看常州台新闻的时候,总是说,“怎么XX去那个局了”“怎么XXX又升官了”“哎呀原来是他啊”,而我妈总是在边上嘲讽,“你又认识了”“你认识这么多人你怎么还不是党员”,然后我爸就不说话了。于是我一直不会想到,我家还有什么能托得了的关系,毕竟我爸连党员都不是。
不过我还是不知道我爸究竟托了什么关系,哪来的关系;于是好像更无法开口问我爸的工作,只能继续等待吃饭,吃饭,过一个一个日子。
去年香的妈妈去送礼的时候,爆发了很大的矛盾,跟她聊以后孩子的人生中要不要送礼的问题,那时候我还很义正言辞的说,不能因为父母的观念,就把这种无形的特权的习惯转移给孩子。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一直是清清白白,靠着自己的努力,和那些官员子女一样,进常外,进省中,还一直待在最好的班里。也不觉得可笑,只是现在真的成了,不想因为自己的土壤是恶的,就把恶的养分给孩子。
其实孩子的意愿,有谁来问过呢。
如果按照小时候超级耿直的性格,我肯定会说,“如果你们要送礼,那我就不去常外了,我无所谓。”所以他们一直瞒着我吧。
妈说,如果不是你爸送礼,你就得去X竹中学了,你到时候连高中都没得上。
这个也听老师说过,常州的学校食物链,常外省中那条是最顶端的的。还好毕业的早,现在常外搬了校区,一年光学费好像就要13万(本来以为是3万,去查了一下,3万已经是四年前的数据了,真的吓到了)俨然贵族学校的路线。而X竹中学,每年能考上高中的,不过十几个人。
老爸每天上班回来吃完饭,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往往很快就会睡着。我总是吃完饭就又窝在房里。
有种辛苦,大概只能隔墙相闻,隔河相望。
正好听到这句,“为何在慌乱中冲进这城市把一切打乱”,一块事实的巨石落在了城市广场的中央,人们围着看,绕着走,落石从酒后谈资慢慢淡出生活的视野,人们尽力的与它相处,像它从来都长在这座城市的中央,只是落石的街道渐渐的人去楼空了。
“他们在这世界上面不停的奔跑,一不小心就改变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