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大王 | 声音和母亲-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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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聋哑孩子来说,有许多成年人是非常危险的。他们在利用我们的恐慌、胆怯,他们知道我们中有的人根本叫不出声,更何况,我们多多少少都是自卑的,如果有人说爱我们,我们会变得更软弱。而且也不止是正常人里的那些成年人可怕,聋哑的大人有时候也可怕。他们更了解我们的心态,欺负或玩弄起来更得心应手。
这类事都不用问:当一个本来和我们玩得很好的女孩,突然开始回避我们的时候;当一个特别热情、乐观的男孩,突然不再打手势之后。大多都是发生了那种事。我们中的大多数人父母是正常人,说起这类伤害就更困难,不止是因为他们的“正常”意味着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往往伸出“黑手”的那个人和他们更熟悉,比我们和父母的关系更亲密。根据我们手手相传的经验,如果受了欺负,最有效的方法是找几个比较凶暴的聋哑孩子一起去揍那个大人一顿——我们有一个小团伙去帮忙打这种架。如果向家长倾诉,得到的往往是怀疑。我们比听得见的人更在意细微的表情,有时候对方不需要说出话来,从他们的眼神、眉心就能看出自己是不被信任的那个。我们连话都不会说,却被认为在扯谎。而那些欺负我们的人,却得意洋洋,觉得只要把我们拉到暗处就行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让我随身戴一只微型电击器,它能把200公斤的人电倒。那时,我不懂她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做。她说,有所防备总比没有好,我可比你了解他们。
为了保护我自己,我用过七八次那个电击器,但在正常人学校里,敌人太多,他们最终夺过电击器把我电倒了。那之后我也没有和母亲提起这件事。其实在我被绑架的时候,我掉在教堂门前的那支笔,除了可以在手机上写字的触头之外,里面是一根非常尖利的锥子,扎进身体之后,只有一个小孔——我收到笔的当天就在自己腿上试过了,卖家贴心地给我发来一个指导视频,刺进去的时候要用力,还有,要转一转,它能在肌肉层面造成更大破坏。我只试了刺进去的过程,……甚至觉得有点儿爽。之所以笔会掉在教堂的大台阶下,是我掏出来准备刺的一刻,他们察觉到了,踢开了我的手,他们也尝试在地上找到我掏出来的东西,但笔滚到阴影里了,只有神父这种观察任何东西都格外仔细的人才能看到。
我回家之后,国民警察把笔还给了我。我有时候想,也许我有一天会用它刺杀总理。他虽然在强力推行禁止伤害儿童和青少年的法案——少年S法案,我们总是用受害人的代称来命名,——但想到法案写得那么细致,说明他对这些事想得那么多,让我不寒而栗。
看到边远州被如此残酷地清剿犯罪分子,我又很怀疑那些人需不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虽然孩子们受到的伤害不可估量,但是不是要以这种方式来结算,我不知道如何比较。在我被解救之后和总理见面的那个州政府门前不大的广场上,甚至展示了一些要犯的速冻尸体。
这个边远州对孩子们很不好确实声名远播,所以法案一推出它就是被收拾的重点区域也可以理解,总理的下一步是要首都做个表率。之前就有案底的人重新被新法案再审一遍,大部分人都加了刑。这还不够,秘密警察去首都的几个大教堂里,拿走了近几十年的所有紫色纸条。
我们国家的教堂里都会有一个木盒子,旁边会有不同颜色的纸条,每个人——甚至不信教的人,都可以把不同类型的愿望写在不同颜色的纸条上投到盒子里。比如,粉色的纸条是恋爱、婚姻的愿望;白色的纸条是对死者的怀念;黄色的纸条是金钱、财富、工作的希望,诸如此类的。这些都是人对上帝的索求。每个教堂的神父和他们的助手,会把这些纸条按不同颜色贴到不同的大本册里,把它们放到教堂侧厅的书库里。
我问神父:这么做怎么会传递给上帝呢?上帝难道去每个教堂翻本子吗? “他会知道。” 祷告不就行了? “这种方式是因为人总认为说一遍不够,但写一次就可以了。” 我笑了:因为他们会一直念念叨叨,所以你们是为了让人们少烦上帝吗?上帝捂住耳朵不行吗? “上帝不是靠耳朵的。” 他像我一样是纯聋吗? 神父笑了:“我想,写下来,对人自己是有帮助的。就像人们找我们忏悔,写纸条也是一种解脱。” 你们不就白贴了? “我们是上帝在当世的仆人,是他的使者。只有我们显得在认真接收这些信息,人们内心才会感到解脱。”
紫色的纸条是仇恨。在教堂里,紫色的纸条消耗得最慢。因为向上帝许愿要写下你愿付出的代价,这个代价是社会圈子自己瞎定的……比如,求恋爱的话,在首都只需要向教堂交手掌大小的一包米或者半块黄油,在别的州可能是一袋土豆、一棵树;“代价”不一定交给教堂,有个镇子流行交给一位八十岁以上的老太太——我总觉得这是她安排好的。
仇恨的代价如何确定说不清,人们不太好讨论付出什么代价请上帝帮自己报了仇。有一阵子,首都的许多野猫消失了,是因为受了欺负的孩子们去教堂写了紫色纸条,代价是帮上帝喂养一只小猫。不知道这个代价是谁想出来的,也许就是神父本人,至少小猫帮这些孩子们转移了注意力。
现在,总理派人去各个教堂拿走的收集紫色纸条的本册简直是犯罪案例库,里面用最简单的语言记录了最多的暴行。纸条当然不能算证据,甚至没有公开证据能证明神父们以外的人读到了纸条。但纸条提供了目标,国民警察按这些线索找到了罪犯。那些罪犯总会在长期的生活里露出马脚。
民间把这次行动称为紫色行动,向上帝写愿望看来是有用的,他虽然没有立刻让欺负你的人死掉,但是它带来了一个法案。
按说我应该高兴,甚至自豪,可我对神父说,我感到担忧和害怕。 神父说:“ 神是信实的,必不叫你们受试探过于所能受的。” 我笑着写给他:所以我不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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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爆枇杷拌着面 赞赏了这篇日记 2020-0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