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
Idea:
这个故事还是属于“腋毛宇宙”的。
《腋毛》中的小配角“方雪蔷”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她在这个故事里,像是一个全知却不全能的见证人,视域远在小说的叙述者“袁雪琦”之外,却对袁雪琦的遭遇无能为力。在《约会》通过方雪蔷的叙述,可以发现她是一个有能力,思想和行为都过于独立,且理性到有点绝情的人,甚至有些刚愎自用。这篇小说中则试图挖掘一个更为复杂的女性主义者“方雪蔷”,她有自己的麻烦身世,也有自己念旧情讲义气的一面。
《蛋糕》表面上是一个发生在十八线小城市里,缺爱的女孩被pua的故事。袁雪琦善良、敏感、细腻,但也懦弱,逆来顺受,恋爱脑,一心只想守护爱情,悲惨之处在于,她的视角已经将真相美化了,所以并不客观。而方雪蔷的眼睛所看到的事实则更加惨淡,但小说采用了袁雪琦的第一人称限制视角,所以方雪蔷的心理活动只能从她的言行中体现。
《蛋糕》的高潮在于男主的死亡。不是死亡本身,而是连死亡都被策划为男主pua的一部分,以保证死后对袁雪琦的控制。这个点是我在看了《隐形人》之后想到的,加上身边被pua过的小姑娘分享她们的经历,在离开某个人很久之后,依然会有一块无法痊愈的伤痕像幽灵一样伴其左右,无意间被人触碰时,她们会突然泣不成声。
最难愈合的心灵创伤大概就是被最爱的人践踏自尊吧。
但这个故事其实没有止步于pua的危害,它的里层是对于“自由”/“平等”何当优先的思考。在儿女情长中,有时候“自由”是实实在在的海市蜃楼,而平等,很多时候只是表面上的程序。最重要的,其实是一种“真诚的尊重”,倾听从来不应该是“勉为其难”的。在更广阔的意义上,袁雪琦、方雪蔷、刘烨所代表的不同阶级,他们对自由和平等的优先级排列是有根本差异的,值得思考的是为何如此呢?这种视角的差异有没有普遍性呢?何以交流寻找平衡?
说到底,希望人们都能明白,自由和平等都应当体现为一种有耐心的尊重。不是那种女权主义者们原则化了的,僵化的尊重命令,更不是某些为了彰显自己思想先进的“绅士”们为展现自己的风度而表演出来的尊重,真正的尊重是柔软的,交互性的,善意的,乐观的,愿意倾听的。
故事献给Esther姐姐,球球和室友。我并没有使用她们的经历,但我分享过她们的恐惧、无助、绝望、还有一种情绪叫做“feel ugly”,希望你永远不要经历这种情绪。
希望善良的人都能被好好对待。
一
朋友圈里,我看到了雪蔷和她的朋友们的写真。大概是因为这次疫情的缘故,雪蔷被困在这个潮湿逼仄的灰色小城,她那么倔强的人,讨厌的地方是不愿呆的。那件事发生后,我们分开已经10年了。
如果说每天在灰色小盒子间疲劳地计算面包的我,心里还一直留着“诗和远方”的小角落,她就是那个在远方读诗的女孩。因为存在她这样的人,我灰暗的人生才有被刺痛的机会,流出的鲜红血液折射出微弱的光亮。我抚摸着浸染了左侧小腿肚的一大片透出皮肤的青紫色,有点疼,仅仅是有点而已。
不得不承认,她们三个人快乐又亲密的样子刺痛了我,我看着因缺乏运动而胖了好几圈的大腿发愣。
等等,这不是谭思吗?他怎么打扮成女孩子了,这么说来,其实初中时他就娘娘弱弱的,即使成绩在年级里名列前茅,却因为仪态女气性格又古怪,没少被欺负。他和雪蔷交好有点令人惊讶,他们都是极聪明的人,刚认识时时常争执得水火不容的……谭思现在已经变成女孩子了也合情合理……另一个女孩也有些眼熟,一张过于美艳的明星脸,我们初中学校里没有这样好看的女孩。
雪蔷真擅长和优秀的人做朋友啊,聪明的或者美丽的。当年同我做好友真是屈尊降贵了,也是我一门心思地渴求,苦心维系吧。也说不上来为什么,那时一直被她吸引,就算是现在,我看见她还是充满了渴望——要是能参与她的人生该多好。
雪蔷是个有点耀眼的人,就算不那么美丽夺目,但只要她走进一个房间,人们都会注意到她,忍不住伸出手去与她结交,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过分好。
我就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景,初中开学第一天,我迟到了。
好巧不巧,就在班主任张老师刚刚公布完严格的班规,决定对迟到严惩——罚站示众加扫厕所之后,我姗姗来迟。在门外听着这一切的我,像被人踩烂了壳的蜗牛,粘在门外墙上,只有一个年头,我完蛋了。
探头偷窥教室,所有同学都绷着小脸,惨白端正地坐着,张老师我认识,一个将黄橙色泡面般的卷发盘在脑后的年轻女人,鼻子削尖,上面架着酒瓶底似的厚眼镜,下巴带着整个脑袋前倾,微微骺背,时刻都是一幅光头强准备打架的备战状态。尤其可怕的是,她脸上眼睛型状的黄褐斑,狠狠瞪着每一个学生张扬的青春,就像她说得那样,不把这份“张扬”收拾好就滚出学校。
我嘴里发干,感受着自己后颈中血管跳动的声音,虽然张老师也认识我。
姑爹是教务主任,张老师是特级教师,她经常来姑爹家做客,对工作日寄养在姑爹家的我十分热情。可来姑爹家做客的是张阿姨,现在教室里的则是张老师,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对我。
同学们一个个上讲台自我介绍,我还蹭在门口,窝在张老师的视线死角,迷茫无助。然后轮到雪蔷了。我永远记得她走上讲台的样子。
鲜红的裙子,走动时照亮了满屋子苍白的小脸,其实她比他们更白,在死灰色得教室里,她白得有些透明,尖尖的下巴微微抬起,高高的马尾辫一跳一跳。在某个角度,我看到了她又圆又亮的眼睛,也就在那时,她看到我了。我立刻弹缩回墙后,只露一只幽怨的眼看着雪蔷。
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雪蔷讲了什么完全不记得,只记得她一句方言都没有,普通话软软的,却很精神。大家的掌声不再是虚弱礼貌地例行公事,而是渴望通过掌声认真地传达认同,更是希望通过掌声吸引她的认同。
雪蔷又看了眼门边的我,掌声结束她却没有下台的意思,而是转头对张老师说:
“张老师,有个同学在外面,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
张老师黑着脸看向我,刀射了过来,
“老师,我来的时候厕所里碰见她了,当时她脸色不太好,似乎不太舒服。”
雪蔷微笑着继续说,我看到她攥紧了裙子的边沿。
张老师的表情瞬间缓和下来:
“你早来了没迟到呀。不舒服也不知道跟老师说一声,先进来,找个位置坐。”
我怯懦地点点头,然后像是中了蛊般,跟着雪蔷坐到了她身边。
“你好,我叫方雪蔷!”
“我,我叫圆雪琪”
刚刚坐定,只见雪蔷炯炯有神盯着台上自我介绍的同学,虚心学习的样子,一边用余光瞟着我,左手撑着下巴,右臂平放在桌上,沿着桌沿延伸,穿过左臂与桌面的夹角,翘起右手的大拇指和小指,在她左边的我,像照镜子一样学着她的姿态,将我的左手塑造成打电话的样子,在桌子的掩饰下,我们的大拇指和小指碰在了一起。
“两位小姐真是可爱啊!我能加入你们吗?”
身后传来一个有点小沙哑的男声,我轻轻扭头,是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一副自信又得意的样子,不知道是我的幻觉还是别的什么,觉得他有几分贵气。
雪蔷连脖子都没偏,背挺得更直了,唇齿间飘过一句话,
“你叫什么名字?”
“刘烨。方雪蔷小姐的自我介绍真有意思,交个朋友吧。”
你知道,就是那种刚刚开始有性别意识的时候,一个见识过些许世面小男孩,处处都要展现自己最特别的“绅士风度”,那种霸道而温柔的“男性气概”。我不知道雪蔷当时是什么感觉,但我觉得刘烨和雪蔷在某些地方很相似,他们说话做事都有自己的风格,这种带着淡淡别具一格的行事风格把他们都塑造成了目光收集器。
直到现在为止,也是这样。
“宝贝,你在看什么?”
刘烨凑过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目光也从手机屏幕看向他。
“这不是方雪蔷吗?”
看得出来刘烨在说这句话时的欣赏与欣喜,或者说他的目光中有一种捕食者的兴奋。
“是呀,你的老相好呢。”
我怯怯酸酸地回了一句。
“是啊,当初我可是为了你才放弃她的呢,没想到她还是这么好看啊。”
刘烨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调笑道,一边抬眼看我,一种羞辱感迎面而来。
“不过,你不是还给我怀了孩子嘛,怎么样我也不会抛弃你的。”
你的孩子?那我是它的什么呢?雪蔷好看,可她去了大城市,还在读书,在我凌晨因为苦闷而失眠的时候,我看到她会在朋友圈发她的诗、音乐、公众号里写得杂文,可我只觉得痛苦,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叹口气,或者就算勉强写了些什么,也会被刘烨讽刺缺乏才华。
雪蔷在呼朋唤友做意见领袖的时候,我在厨房与排骨流出的血水抗争,我在洗衣机前,在阳台上将衣服摊开。她在大量阅读,奋笔疾书的时候,我弯着腰跪在地上,用指甲扣着地板间的缝隙,她总有自己的主意,那么直接地阐尽无数的幻想,操控着听众,就像当初操控她周围的人一样。可我张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叹息一声。
她不用怀孕,也不用疑神疑鬼自己老公是否出轨,她当然好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些话说出来,我就是个歇斯底里无理取闹的神经病吧。
“又叹什么气,做我妻子你应该很快乐才对啊,当初不是你一直缠着我要结婚的吗?”
刘烨在镜子前,一边抹着头油一边整理领带,
“你这什么也做不好,还拥有这么衣食无忧的生活,你要是闲,可以出去购物啊,给我儿子买点衣服备着总是好的。”
我要打电话,我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晚上我不回来吃饭啦,有饭局。”
我要给雪蔷打电弧。
“你,不要喝酒!”
我摸着自己青紫色的小腿,声音居然有些颤抖,我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好啊好啊,我保证过不喝的。”
我要给雪蔷打电话!现在!马上!
二
我点开雪蔷的微信头像,打语音吗?又迟疑了,我还有资格联系她吗?当初是我先不理她的。那么骄傲的人,还会理我吗?初中时我和雪蔷多么好啊,怎么发展到生疏的?
应该是从我痛苦于自己“流动的平庸”开始吧,我们的关系就松动了,在走向破裂的道路上。
我的脑子里总是一团浆糊,面对课本时,像对着一块毛玻璃,我拼命地清洗擦拭它,它沾水后会清晰一会,可马上又恢复模糊的常态,我应付不了功课,无论是数学还是英语,那时候流行韩寒,我和他一样憎恨应试教育将我拖累了,我记得郑渊洁也反对过应试教育,要是我有他那样的父亲就好了,能在家教育自己的孩子。而我的父亲,在下班之后只会瘫在沙发里看电视,周末回自己家陪父母打麻将,看着我成绩不好将我的《1988》撕碎,在妈妈出门做志愿者的时候冷嘲热讽她既不会做家务也不够顾家。
我渴望雪蔷赞同我,和我一起抨击应试教育,可她却很冷静地跟我说:
“应试教育是我们离开这里唯一的出路。”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之后她又想去哪里?我只知道她在说“离开这里”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有光。虽然雪蔷总劝我冷静,但她自己的感情波动是最剧烈的。我记得她将那本《动物庄园》推荐给我的时候,她嘴唇发青颤抖的样子,还有它看完《1984》后,几天回不来神的样子。
雪蔷像个万花筒一般,一天一个计划,给我展现了那么多可能的人生方案,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她每天乖乖的上课,有时也不太乖,边上课边把作业就写完了,然后开始看杂志。放学后看她乖乖的去繁华的市中心,这座城市唯一卖奢侈品的大厦楼顶,读诗,写散文,喂麻雀,发呆,她发呆的时候两眼呆滞,凸着嘴弓着背,像个山顶洞人。山顶洞人说她在“思考人生”。当然,她也仗着自己乖乖的成绩好,所以乖乖的举报胡乱体罚学生的老师。
我猜雪蔷她一定有着公主般的人生,才这么胆大妄为。刘烨也这么想。
那时候,刘烨像跟屁虫一样,雪蔷报什么补习班,他就报什么,雪蔷看《1984》,他就看《动物庄园》,雪蔷看张爱玲,他就看胡兰成,雪蔷体育很厉害,他就每天放学操场跑圈,变着法儿想着由头送雪蔷钥匙扣、小头饰,mp4等等等,雪蔷什么都不要。他又看雪蔷和我要好,便天天给我送吃的,一来二去,我就把雪蔷的信息“无意间”透露给刘烨。
刘烨是那种上楼会让女生先走,侧弯脊柱,还要带上一句“lady first”的人。大家都喜欢周杰伦的时候,他喜欢艾薇儿、鲍勃·迪伦,大家在看郭敬明的时候他在看《红与黑》《万历十五年》。他个子小小的,却总是腰杆挺直,胸腔开阔,一笔好字给小姑娘们抄写歌词和情诗,送别人受伤还要加一句“给美丽的某某某小姐”,他成绩不如雪蔷,但在雪蔷一字一句蹦着中式英语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完美的纯英式发音了。
小城市里,有绅士风度的男性太少见了,班上女生没有不喜欢他的,包括我在内。雪蔷也是喜欢他的吧,至少,每周读优秀作文的时候,我能看见他们两位常驻嘉宾眼生的互动,是那种“世界上就只有我们两个”的互动,我这个旁观者只能站在他们的世界外边好奇又沮丧。
刘烨有点像王子,他懂那么多我闻所未闻的东西,那么幽默,逗得每一个女孩子花枝乱颤,甚至在严肃的张老师面前,他都敢耍宝俏皮,张老师也只是一边笑着一边睁只眼闭只眼,可雪蔷不像公主,至少不像白雪公主,她可能会咬陌生人,但不会吃陌生人给她的食物,也不像柔柔弱弱的睡美人,或者可怜的小美人鱼,她倒是很像皇后,像女巫,像会为了获得美人鱼身份而决定一刀捅死王子的变种人鱼怪,她不是个温柔的人,而王子的公主总是温柔的,所以最后,刘烨和我在一起了。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抢了别人东西。可雪蔷的姿态是,她像扔垃圾一样扔了刘烨。
他们那时总是绕着学校附近几站路的一个湖散步,刘烨的家就在那附近,而我现在,也住在这里,刘烨父母为他买的新房——市中心最优地段,和家里在同一个高档小区的湖景房。我憎恨住在湖边,以前看到湖水就让我产生彻骨的嫉妒,而现在则是羡慕。真希望住在新区,刘烨家在新区自然也有房产,但我指的不是他们家——太排斥这件事了,当然,他们也不会让我住在新区。
那天,雪蔷突然气冲冲地跟我说,刘烨是个贱人,我还以为刘烨出轨了,结果跟出轨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说:
“我和刘烨讨论张老师推荐的书,刘烨说张老师毕竟是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气炸了你知道吗?我气炸了!”
字字句句我都能理解,却不能理解她为何生气。
“他还说我高中会不如他,女孩子没有潜力。”
看得出来,雪蔷期待我的同仇敌忾,但我完全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难道不是吗?”
我疑惑地脱口而出,然后看到了雪蔷的大眼睛,应该睁到达了她眼维的上线,我看到了目光中的不可置信。
“他就是坨垃圾!”
在那之后,他们的关系彻底破裂,雪蔷积极备考,刘烨则要死要活跑到我这边来诉苦。再之后,我就和刘烨在一起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私下解决了无数蜂蝶,被当成工具的夜晚,无数尊严被践踏的时刻,被扇耳光的片段,他的道歉,他的碾压,他的炽热,他的爱。现在的刘太太还是我。如果说雪蔷是那种,听到蠢人说话就坐立难安的人,那我就是那种永远记着自己说过的蠢话并羞愧难当的人。现在我才明白,当时的那番对话中,我是多么的愚蠢。
可当下我又要做一件更愚蠢的事了,一旦失败了就会让我尴尬到脚趾抓地的事了。我下定决心,电话打过去了。
三
(接通电话,雪蔷察觉到不对劲,提意一起过生日吃蛋糕见一面,雪蔷发现刘烨连切蛋糕的时刻都在操控雪琪)
四
(刘烨为救一个落水的儿童而死亡,雪琪和雪蔷交心,雪琪才知道雪蔷的普通的黑色幽默的原生家庭)
五
(以为这就是美好的结局吗?不是的,雪琪在pua男死后,依然受到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