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的一个人——关于奶奶
记不清她是1936年还是1938年出生了。小时候跟着奶奶生活的那几年,我能清楚说出那几年她年龄多大,那是我与奶奶最亲密的时候。随着初中,高中,大学与家距离拉大,回家次数变少,与奶奶的距离也越来越远。现在能记得的只有奶奶生日是在中秋前两天,农历八月十三。 想来奶奶已经80多岁了。很久很久去见她,她会问:“侬是哪过哦(方言)?”我总是笑着,提高一些音量告诉她:“我是小敏啊。” 如果问我,对小时候印象最深的事情,“翻山越岭”四个字造词太精确。那是奶奶步伐矫健,身体硬朗的时候,她带着姐姐和我去江西彭泽的大姑家。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最高兴的事是去几个姑姑家。最远的是大姑家,从早上走到下午,我们走过平坦大路,也踏上崎岖的阶石山路。路途艰辛,却掩不住我的喜悦。在记忆中,去小姑家次数是最多的,每个星期去一次吗?就是次数多到我能记住路上每一处的几个房子,田埂路上哪一块有水坑,到什么路段可以大路转换小路前进。可是现在长大了,有更好的交通工具,道路变得更平坦好走,我却最多一年去一次他们家。 好喜欢小时候的过年啊,冬天真的好冷,一群人围在火盆边,只有口味单一的瓜子磕,看着有广告的电视等着春晚,没有人觉得枯燥。印象中春联总是特别的红,鞭炮特别响,噼里啪啦的声音持续很久。奶奶家的干桂圆,冰糖和甜枣多到来年春天的时候还有。除夕夜的健力宝喝多了会打嗝,年夜饭桌上有满汉全席的丰盛感。小孩耳朵里装满大人们交错的声音,口袋里有大人们给的红包压岁钱。一大家子人一起吃年夜饭,人很多,有人坐在角落里,没有人说拥挤。奶奶参与到年夜饭的制作,大家都爱吃她做的食物。她会在饭桌上说几句很长的话,后辈们同她敬酒。最近几年,她不能喝凉的东西,在饭桌上也不说话了,吃饭的间隙有短短一两个字的“嗯,好,好的”之类的答话来回应我们,美食很多她却吃的很少。现在的日子越过越好,可是年夜饭没有以前香了,少了小时候快乐裹腹的满足感,多了仪式感的大年三十夜。 奶奶现在一个人住在小屋里,说人老了,会招人嫌,一个人住自由些。每次去见她,不过是放假回家和去学校的节点,去看看她;或者拿些东西给她,去小屋那跟她说两句话。最近几年,她都会问我相同的问题:“你还在念书吗?”除了之外,还会说一些她记得的事,是我听过很多遍的年代故事。一年又一年,去奶奶小屋的人越来越少,吃奶奶做的饭菜也只有她自己。热闹的时候是在过年过节,零星几个人去看她。平常的普通日子,她只有在路边晃趟的时候,同见到的熟悉人应答几句。 昨天去发小家里,见到她的爷爷。对着爷爷喊了一声,他冲我微笑着。过一会,他想移到室内去,需要发小帮忙搬椅子。当爷爷起身时,他的背弯出n字的雏形,慢慢地挪到屋内,问发小,刚刚的我是谁?比时间更无法抗拒的事遗忘,发小用了两分钟告诉她爷爷,我是谁?从哪里来?小时候的我来到她家,她爷爷还跟我说好多话,他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养花和看报。 哥哥一直催我写一些关于奶奶的文字。我总以没有时间来搪塞。但昨天看到发小爷爷,感触着时间流逝,觉得有东西可以写了。时间没有任何预告,它慢慢带走很多东西,也带着老人的记忆和时间。米兰·昆德拉说:“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最近读的一本书《长长的回家路》里,爷爷对诺亚说,周围走来走去的成年人对于告别都有一种遗憾,他们都希望可以回到过去再一次好好告别。说的这里,我对死亡第一次有感知是二年级的时候,爷爷不在了。我不记得当时放学回家见到那场景时我的反应。以后的日子里,大人提到了,说起的反应是:把书包一扔,哭的稀里哗啦,小孩子哪里懂什么离开不会再回来,是多么难过的一件事。对于这样的反应我一直表示怀疑,虽然我很尊敬和喜爱我的爷爷,我很怀念他,他的样子在我脑海里模糊得只剩下一个瘦长的轮廓了。 奶奶和我,一个慢慢变小,一个越来越大。她能记住的东西一点点减少,我看见的世界越来越广。岁月让我们在这年龄与心境交换中相遇。希望我成长的快一点,她变小的速度慢一点,还能记住我们是谁?陪着我们过很多很多的节日,维系这个大家族更久一点。奶奶一生养活了八个孩子,曾经围着她热闹的一大群人,各自为了生活而奔向远方,留下她在小屋的一个人。纵然大树枝繁叶茂,然而扎向大地的根,却只有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