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特拉，欧洲的“山水”

如果说里斯本有什么一定要去的地方，那贝伦区和辛特拉当仁不让。没去成贝伦区的遗憾，在梦幻的辛特拉得到弥补。

1992年，世界遗产委员会召开了一次专家会议，意图将“文化景观”纳入遗产列表，以选择和保护既不是纯天然形式也不是纯文化形式的财产。辛特拉于1995年被评选为世界文化景观遗产，这是世界第四个，欧洲第一个获此殊荣的地方。

相对于文化遗产和自然遗产，文化景观结合了自然和人类的作品，表达了人类与自然环境之间长期而密切的关系。所以它和文化自然双遗产又不太一样。教科文组织的官方定义如下：

“文化景观”一词包含了人类与其自然环境相互作用的多种表现形式。文化景观往往反映可持续土地利用的具体技术，考虑到它们所处的自然环境的特点和局限性，以及与自然的特定精神关系。保护文化景观有助于现代可持续土地利用技术的发展，并能保持或提高景观的自然价值。文化景观说明了人类社会和居住区在其自然环境和连续的社会、经济和文化力量所带来的影响下，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的演变。

佩纳宫，灿烂伊甸园

火车到达辛特拉镇后，第一个目的地就是佩纳宫。这座城堡是葡萄牙最著名的旅游景点之一，也是19世纪浪漫主义建筑风格的典范。 宫殿矗立于海拔480米的山巅，从火车站出发要步行一小时（谷歌地图不算上坡，所以显示很快）。想省点力气的话，可以坐434路观光巴士。在里斯本火车站买的往返通票（16欧左右），其中就包括了辛特拉的公交日票，很方便。公交走的是盘山公路，弯弯绕绕也要挺久。不过一路穿过大片的森林，开阔处还能看见山下的小镇和农田，能缓解拥挤车厢带来的烦闷。

森林，园林

进入佩纳宫的正门之后，还要爬坡才能到城堡。景区提供免费的接驳车，但这一段我建议自己走上去。春暖花开之际，走在佩纳公园里绝对是享受。佩纳公园是一大片森林区域，覆盖超过200公顷的崎岖土地，将城堡完全围绕。公园是斐迪南二世在建造宫殿的同时建造的。他下令种植来自世界各地的树木，包括北美红杉、西部红雪松、木兰、中国银杏、日本柳杉、杜鹃、山茶，以及来自大洋洲的各种蕨类植物.....这些植被在一百多年间茁壮成长，使公园充满了奇幻的浪漫主义情调。

辛特拉遍地盛开着蔓长春花，这种顽强的植物开着蓝色星星一样的花朵，装点了许多不起眼的角落。

树林的空隙处能窥见城堡，其实我更喜欢这种视角，有了一些遮掩，显得远处的城堡更加神秘。无论是中国山水画还是欧洲乡野风景画，都喜欢用自然景物掩映建筑。这是对于客观的写照，也是美学思想上的共通。融于自然的人居环境，更能引发人的向往之情。

一棵高大的杜鹃，处于盛花期。猜测是马缨杜鹃，原产中国、越南、泰国、缅甸和印度。

植物摄影大概是每个单反/微单新手的入门课题，我记得自己第一张单反照片就是阳台上的吊兰。在拍摄植物时，微距应该是主流。有些花朵（如牡丹）硕大，自动对焦经常定在最近的一片花瓣上，中间反而虚了，所以我一般会用手动对焦。

拍摄花朵的一般准则是：花蕊处对上焦。当然也可以有自己的创意，这只是保证被摄物清晰的方法。

植物有其生长的趋势和纹理，而照片应该发现且突出这种状态。对称、螺旋、放射等都是很常见，也很好拿捏的主题。如果只是不加思索拍下来，那可能就显得杂乱，不能体现生命的力量。

乳浆大戟

知更鸟（红胸鸲），英国国鸟，成鸟的红胸斑也是英国人念念不忘的文化符号。

马蹄莲

浪漫主义，享乐主义

中世纪时期，圣母玛利亚在辛特拉山顶显圣，于是人们建了一座小教堂。1493年，若昂二世国王在他的妻子利昂诺王后的陪同下，前往此地朝圣。他的继任者曼努埃尔一世下令在这个地方修建一座修道院，几个世纪以来，佩纳一直是个小巧的冥想场所。在18世纪，闪电和里斯本大地震使修道院成为废墟。

1838年，斐迪南二世亲王决定收购这片区域。他着手将修道院的遗迹改造成一座宫殿，作为葡萄牙王室的避暑宫殿。重建大权落在了中将兼采矿工程师埃施维格手里。埃施韦格是一位德国业余建筑师，他可能对莱茵河沿岸的几个城堡有所了解。这座建筑建于1842年至1854年间。

佩纳宫风格折衷，富有异域风情，也是浪漫主义建筑的代表。其混合新哥特式、新曼努埃尔式、新伊斯兰和新文艺复兴。这种天马行空的组合也有国王的功劳，他的建议包括拱顶、中世纪和伊斯兰元素，他还为主立面设计了一扇华丽的窗户（灵感来自托马尔的基督修女会）。

1885年，斐迪南二世死后，王宫归他的第二任妻子，歌剧女伶埃莉莎.亨斯勒所有。后者随后将皇宫卖给了路易斯一世，此后皇宫经常被皇室使用。1889年城堡由葡萄牙政府购买，1910年共和革命后被列为国家纪念碑，改建为博物馆。从清苦的修道院到奇想纵横的宫殿，再到摩肩接踵的景点，无数种偶然中的必然。

城堡最惊醒动魄的装饰当属正门上方的海神雕塑。海神体积巨大，面容狰狞，坐在珊瑚和贝壳上，把守着大门。

巨大而狰狞的海神雕塑

伊斯兰风情的尖拱门

城堡内部也是可以参观的，不像新天鹅堡还要单独买票。排队时被阳光晒得后脑勺发烫，在禁足中回忆，已经快忘了那是什么感觉了。内部不允许拍照，我也出奇地守规矩，只用手机拍了一下庭院和阳台等“Exterior”。室内摄影的后期空间最大，所以成就感会比较大。

一开始看到的房间确实不好看，贴满红绿花纹瓷砖的房间局促、土气。慢慢挪动的队伍，更是让人想扭头就走。但是到后面就越发美轮美奂，估计是级别更高了。有几个房间在阳光照射下尤其明丽，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它们被浸泡在蜂蜜里，估计也是记忆的美化作用。

伊斯兰风情的天井加上哥特式的钟楼

站在阳台上，棕榈树像绿色的烟花，背靠红色的墙，脚下是壮观的山丘和平原。山中点缀着权贵们的庄园，但和城堡相比都显得袖珍，这最能直观感受到王权的高高在上。

白色大门为瑟特阿斯宫的正面，于1802年为迎接摄政王若昂六世夫妇来访而扩建。1954年，瑟特阿斯宫被改为豪华酒店。官网大床房247欧一晚，好像也不是很夸张，是我哪天有钱会考虑的地方。

摩尔人城堡

山茶花园

下山时，我们去了静谧美丽的山茶花园，在手绘导览册上也能看到：一片弯曲的园林，上面画着红红粉粉的花朵。经过一百多年，这里的山茶树都格外高大，甚至将地面遮蔽得有些昏暗。山茶原生于中国，漂洋过海成为世界名花，其中过程肯定也很有意思。

山茶应该是我最喜欢的园艺植物之一，尤其喜欢半重瓣型和有序重瓣型，花瓣通常呈多轮、覆瓦状排列，比较规整。可惜我家种了一棵elegans型的四面景，花朵太过浓重了。

松子

白十八学士

其中还有一个小温室，玻璃因为年久已经氧化，但意外有了柔光效果，里面的植物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朦胧的嫩绿。

下山时最好穿过湖泊谷，虽然湖水并不是非常清澈，但是这种有山有水的幽静，让我想起了西湖的虎跑。

山中小镇

如果时间足够，辛特拉的城区其实也很值得一逛。早在公元前2世纪，罗马人就生活于此，他们在此修建拜月的宫殿，以月亮女神的名字“辛西娅”命名。小镇完全落在了我的审美点上：山坡、干净、精致建筑、丰富色彩，就像走进了宫崎骏的动画里。

中饭去了一家地中海菜餐馆，因为不是我选的，所以也忘了名字。他们厨房出了问题，所以我们等了很久。。。我点的金枪鱼卷饼味道挺浓烈的，吃到后面有点腻。总之是我一人的话不会等这么久，而是多逛一逛镇子。毕竟有些地方说着一定再来，其实未来的事根本没把握。

这家餐厅叫Bristol，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吃了一半就会饱

路边的泉眼

雷加莱拉庄园

佩纳宫天真烂漫，雷加莱拉庄园则是神秘诡谲。

1840年，雷加莱拉女爵买下这片土地作为避暑别墅，当时就命名为雷加莱拉庄园（Quinta da Regaleira）。1892年，安东尼奥·奥古斯托·卡瓦略·蒙泰罗以25,000葡币买下庄园。蒙泰罗靠贩卖咖啡、宝石累积了大量财富，是一位拥有艺术和科学素养的富豪，也是个杰出的收藏家，收集了大量艺术品、乐器、标本。但蒙泰罗个性古怪，当时他希望打造一个反应他个人鲜明兴趣、意识形态又充满神秘感的地方，于是他找来曼努埃尔式建筑的意大利建筑师Luigi Manini。在Manini的努力下，雷加莱拉宫处处可见以大航海时代为背景的元素，像是绳缆、船锚、地球仪等等，以及炼金术、共济会、圣殿骑士团、玫瑰十字会等符号。

补充一下，Luigi Manini伯爵生于伦巴第，于1879年移居葡萄牙。他还设计了布萨科宫，曾经是末代国王曼纽二世的狩猎行宫，现在是豪华酒店 Palace Hotel do Bussaco。这家酒店在网上很火爆，奢华不亚于雷加莱拉庄园，价格还不高，双人间在140欧左右，算是欧洲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宫殿酒店之一了。

雷加莱拉庄园于1904年开始建造，1910年才几乎完成，辛特拉人称之为“百万富翁蒙泰罗的宫殿”。在这位富翁过世后，庄园于1987年被日本企业收购，从此向民众关闭达十年。1997年，庄园被辛特拉市政厅收购，1998年6月开始向公众开放。

走到庄园的围墙下，便可感受强烈的曼努埃尔风。墙上走廊精细繁复的窗框，框住花园的一角，让墙外人也能欣赏一道风景。

繁花幻境

进门后更能感觉庄园的与众不同：很多人造景观仿佛是自然生长出来的。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但这些人工的装置在时间的打磨下，和自然融为一体了。但庄园的历史并不长，所以说这种融合，一方面来自于得天独厚的地中海气候，另一方面就是园林设计者的独具匠心。这种感觉让我想起了中国园林。江南园林讲究以自然为宗，移步换景，花木众多又不杂乱。在我看来，雷加莱拉庄园也做到了这几点，只是最终营造的氛围不同。江南园林引入的山水，是含蓄的文人趣味，藏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理想。而雷加莱拉庄园作为海洋文明的产物，其性格是外向的。和江南园林一样，雷加莱拉庄园也设计了很多遮挡和曲折，但这些设计并非表现主人的谦逊有礼，而是为了激发人的探索欲望。庄园地上很难找到明确的观赏路线，地下有四通八达的迷宫，让人摸不清方向。所以这些曲折是为了增加神秘感，给人新奇的体验。

网图，红线并非标准路线

海洋元素—假山镶满了贝壳

小礼拜堂，里面有玫瑰骑士团和共济会符号，有地道可以通向别处

多花蔓性野牡丹，原产中美洲

在树形蕨类、棕榈和芭蕉等组成的区域，异域风情是主导，但这里采用了巴洛克式园林的传统做法：将雕塑排成一排，组成迎宾道，这能够平衡一下热带植物带来的野性氛围。

头蕊兰，广泛分布于欧洲、中亚、北非至喜马拉雅地区

创始之井

花园里最知名的就是启动井（the Initiation Well），又被称为inverted tower，意思是“反过来的塔”，其深度为27米，共有9个旋层，象征着但丁描写的天堂、地狱、炼狱的9重循环。其阶梯数、井底图腾、出口设计都与塔罗的神秘主义有关，相传启动井早期就是作为启动塔罗仪式的地点。井的底部有一条地道通往花园。

启动井其实挺难找的，其入口由矩形的大石块搭建而成，看到一群人在排队才知道是景点。下井时我也很激动，越走越昏暗，要不时前后都是游客，确实会因为诡秘的氛围而害怕。

另一座井则为Unfinished Well，因为未完成，显得比较粗犷。两口井通过地道相连。

实际比图片暗不少

自然之家，雷加莱拉宫

宫殿外墙本来是白色的，但在风雨侵蚀下变成深灰色，这更为建筑增加了一层悠远之感。

夕阳下的曼努埃尔式装饰：缆绳、海浪、植物

与奇幻的园林相比，宫殿内部就显得比较常规了。宫殿有五层（包括地下室）。底楼包含一系列的走廊，连接客厅，饭厅，台球室，阳台，一些较小的房间和几个楼梯。二楼包含卧室和更衣室。我最喜欢窗框和窗外景色的对应，夕阳让景色柔和又层次丰富。

虬劲的树干

仿意大利文艺复兴式的客厅，斜阳投射进来

洛可可式的音乐厅

玻璃门反射出小镇的其它建筑

在阳台上看到了园林层层叠叠的设计

大陆尽头—罗卡角

离开庄园时我还感觉有些意犹未尽，但我们还要赶着去罗卡角。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打了一辆车，这回因为路途遥远（19千米），总价有点贵，但平摊下来还行。司机大哥健谈，飙车也有点猛。我坐在副驾驶和他聊了一路。他以前是个水手，去过上海和澳门，结婚生子之后，就不再漂泊四海了。我说因为病毒，在有些餐馆会因为国籍被人提防。他直接笑着说那些人很蠢，这些都是上帝的安排。那时候伊比利亚半岛累计病例一只手能数过来，如今西班牙成了重灾区，葡萄牙病例也破万了(但死亡人数不多）。不知道这位大哥有没有直接或间接受影响，但希望他的信仰和豁达能保护他。

车接近大西洋沿岸时，其实就能看到远处的海面，在阳光下成了一片炫光。确切地看到海面时，我们都发出了惊叹。我之前只知道这是亚欧大陆的最西端，这是地理的意义，但没想到其本身就如此波澜壮阔。站在百米高的悬崖边俯瞰大西洋，远处没有船，没有小岛，茫茫一片真干净；崖底的巨浪拍打着礁石，这是海陆间永不停歇的战争；多肉植物努力长出小杯子一样的花，盛满了阳光。

15世纪，当葡萄牙探险队从里斯本启航后，他们正是绕过罗卡角，才得以向着更为广大的未知世界前进，使葡国发展成为盛极一时的海上帝国。

罗卡角上伫立着一座高大的十字架纪念碑，碑上镌刻着罗卡角的经度、纬度和高度。碑体的上端刻有一句响亮的诗句：陆止于此，海始于斯（Aqui, onde a terra se acaba e o mar começa），它出自葡萄牙最伟大诗人路易•卡蒙斯（Luís de Camões）描写葡萄牙航海家开辟新海路的史诗《葡国魂》。

“勇士们真实而奇瑰的经历，远远超过了一切幻想传奇”。而罗卡角的自然壮美，也超出了文字的修饰。

虽然欧洲没有“山水文化”，但辛特拉反映出海洋文明下，人与山水的互动，人对环境的态度，景观中的美学和哲学。欣慰的是，其中有很多让我感到亲切的点。东方人和西方人，没必要成为对立的团体，在美和自然面前，人的真情实感是跨越文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