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城市》摘录
他所追寻的永远在自己的前方,即使是过去的,也在旅行过程中渐渐变化,因为旅行者的过去会随着他的旅行路线而变化,这并非指每过去一天就补充一天的最近的过去,而是指最遥远的过去。每到一个新城市,旅行者就会发现一段自己未曾经历的过去:已经不复存在的故我和不再拥有的事物的陌生感,在你所陌生的不属于你的异地等待着你。
马可在一座城里,看见某人在广场上所过的一生或一个瞬间,而这一生或一瞬也许就是他自己的;假如时间能停止在很久很久以前,现在的那个人可能就会是他自己;假如当年他没有在岔路口上取道相反的方向,在漫长的旅行过后,或许自己就会在广场上取代那个人的位置。如今,他已经被排除在那个真实的和假想的过去之外;他无法停止下来;他必须继续走向另一个城市,而那里等待他的是他的另外一段过去,或者某种当初也许是他的可能的未来,而现在已是他人的现在的事物。未曾实现的未来仅仅是过去的枝杈,干枯了的枝杈。
“你是为了回到你的过去而旅行吗?”可汗要问他的话也可以换成:“你是为了找回你的未来而旅行吗?” 马可的回答则是:“别的地方是一块反面的镜子。旅行者能够看到他自己所拥有的是何等的少,而他所未曾拥有和永远不会拥有的是何等的多。”
询问新神灵比起老的神灵究竟更好还是更坏,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他们之间毫无关系,就像那些彩色明信片并不代表莫利里亚,而是代表一座偶然凑巧也叫做莫利里亚的昔日的旧城。
他如此推论:假如存在的每个瞬间都属于其全部,佐艾城就是一个无法分割的存在的地方。可为什么是城市呢?有哪条线划分城里与城外的界限,什么能区别车轮声与狼嚎声呢?
但是,这一切必须是偶然发生的,不能看得太重,不能想着正在完成什么决定性动作,要意识到旧的马洛奇亚随时可能回来,把石屋顶、蜘蛛网和发霉的东西统统重新压在人们的头上。
忽必烈问马可:“你去过周围许多地方,见过很多标志,能不能告诉我,和风会把我们吹向未来的哪片乐土?”
“关于这些港口,我无法在图纸上绘出航行路线,也不能确定登陆日期。有时候,在一种不协调的景色中打开的一个小口,在浓雾中闪烁的一点光线,来往行进中相逢的两个路人的一段对话,都能成为出发点,一点一点拼凑出一座完美的城市,它们是用剩余的混合碎片、间歇隔开的瞬间和不知谁是接收者的信号建成的。如果我说,我要登程走访的城市在空间和时间上并不是连续的,时疏时密,你不能认为就可以停止对这座城市的寻找。也许就在我们如此谈论的时候,它已经在你的帝国疆域内散乱地显露出来;你不妨追寻它,但是要用我告诉你的方法。”
他说:“如果最后的目的地只能是地狱城,那么一切都没有用,在那个城市的底下,我们将被海潮卷进越来越紧的旋涡。”
波罗说:“生者的地狱是不会出现的;如果真有,那就是这里已经有的,是我们天天生活在其中的,是我们在一起集结而形成的。免遭痛苦的办法有两种,对于许多人,第一种很容易:接受地狱,成为它的一部分,直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第二种有风险,要求持久的警惕和学习:在地狱里寻找非地狱的人和物,学会辨别他们,使他们存在下去,赋予他们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