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会议文件汇编 （读书笔记）

1955年10月中国科学院在北京召开了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会议

报告 《现代汉语规范问题》——罗常培 吕叔湘

1、什么是语言 （引用了斯大林的定义）

语言是“是人们互相了解并使人们在其一切活动范围中调整其共同工作的工具，这一切活动范围包括生产的领域，也包括经济关系的领域，包括政治领域，也包括文化的领域，包括社会生活，也包括日常生活。” （P4）

2、民族共同语在1955年的情况（成就和局限）

成就：在汉语近几百年的发展中，已经逐渐形成一种民族共同语，这就是北方话为基础方言的“普通话”这种“普通话”最近几十年来得到广泛的传播。作为民族共同语的加工形式的文学语言——“白话”，有比“普通话”更长的历史，已经产生了并且正在产生着许多光辉的作品。

局限：首先，民族共同语还不普及，还有很多人不会说普通话，只会说方言；其次，文学语言的规范还不是十分明确，十分精密。 （P5）

3、民族共同语

【民族共同语·统一口语·文学语言的关系】

在民族共同语形成的时期，除书面语言的发展外，逐渐形成一种统一的口语。两者在其发展总互相作用，互相结合。原来的书面语逐渐变成民族共同语的高级的、文学加工的、规范化的形式，成为他的文学语言；而民族共同语则通过文学语言得到传播，更有力的削弱方言。（P8）

【与基础方言的关系】

民族共同语实在某一方言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基础方言的地区总是在这个民族的文化上和政治上占重要位置的地区，基础方言本身也常常最能代表整个语言的发展趋势。（对基础方言的依赖）P8

但是无论怎样，民族共同语不会采纳基础方言的全部内容，基础方言里非常特殊的东西不会被容留在民族共同语里边。（对基础方言的排斥）P9

【与方言的关系】

民族共同语在它的形成过程中也不断地从其他方言里吸取营养。逐渐把所有有活力的，为它的发展所不可缺少的东西都集中到民族共同语里，剩下来的在民族共同语里都已经有了同义的表达手段。方言对于民族共同语的贡献逐渐减少，方言本身在民族共同语影响之下也将逐渐萎缩而终于消灭。但这是一个很长期的过程。民族共同语的形成并不以方言消灭为条件，这两件事请在时间上是有先后的。（先有民族共同语，再有方言的消灭）P4

4、汉民族书面语和口语的历史关系

较早的文献或多或少地显示出地域和时代的特点，但是秦以后就不再有显著的分歧

《世说新语》

唐朝和尚的语录 敦煌石室里面的民间文学

12、13世纪以后 语录（禅家和理学家）

外交使臣记录

诸宫调

话本

笔记小说里的记下来的片段对话

（上面这些都是书面语）

【北方话的优势地位】

这种新的书面语言是同口语密切联系的，可以从用它来写的作品用途上得到证明。这种新的书面语言和旧的书面语言，用后世所起的名称说就是“白话”和“文言”，虽然也互相影响，但基本上是分道扬镳，各有应用的范围。这“白话”就是我们现在的民族共同语的文学语言的来源。白话作品，从“话本”和“元曲”到《儒林外史》和《红楼梦》，都带着各自的地方色彩，但是总起来说，它们的方言基础是一个，北方话。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这些作品往往在非北方话地区刊印，并且也有非北方话地区的作者用这种白话来创作，可见这种语言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具有全民性。P9

口语共同语的形成，难于指定确定的时代，但是不会晚于十四世纪。P10

（推断的依据是明朝初年编订的《朴世通》和《老乞大》)

从这两种书的内容可以判断那里面写的是北京口语。……这两种会话书里的语言和元曲说白里的语言，无论就语法说或是就词汇说，没有多大分别。这说明当时的新的书面语言怎么样和活的口语紧密结合，一同向着民族共同语发展。这种口语不久就取得“官话”的名称。P10

北方话的逐渐渗入南方方言也可以用这些方言里的“读书音”来说明，这种“读书音”接近北方话的音，同“说话音”比较，代表语音的更晚的发展，是后来输入的。

5、普通话和北京话之争 P11

我们已经有民族共同语，但是规范化的程度不够，现在要使它进一步规范化，让我们来看它过去是怎样发展的。在这样提法之下，普通话和北京话就不是对立的东西，在民族共同语的历史发展中，它们已经统一起来。从历史上看，文学语言（白话）的方言基础显然比北京话大，要重新把它的语法和词汇限制在北京话范围之内，显然是不可能；我们只要求它内部一致，不混乱。另一方面，普通话在语音规范方面一直是拿北京话做标准，学得不到家就成为所谓“普通”，“普通”本身不成为一种标准。

6、对“五四白话”的批评

文学语言的发展，要从各个方面吸取营养。我们不但要学习人民群众的语言，还要学习古人语言中有生命的东西，还要从外国语言中吸收我们所需要的成分。（这段话是从毛选第三卷引用的，毛的观点几乎完全来自胡适）

这种古代的成分和外来的成分一般都是不先通过口语而直接在书面上出现的。这个情况很容易把人们领上岔路。在汉语的历史上，有过长时期的言文不一的情形。白话文运动是从言文一致的要求出发的，可是后来白话文本身又有脱离口语的倾向，以至于被人称为“新文言”。P12

7、对“我手写我口”的批评

人民口语是文学语言的主要源泉。可是也不能机械地理解“怎么说就怎么写”。如果这样，就会限制文学语言的发展，降低它的质量；同时在目前的情况下（延安讲话到1955年），也很容易助长滥用方言俚语的趋势。文学语言有它口头的一面，但是绝不是所有的口语都是文学语言；文学语言不是日常口语的复制品，而是日常口语经过文学加工的形式。

写文章和谈话的情况不同，对方不在面前，而内容又一般地较为复杂，较为抽象，就不能不要求语言更精密，更细致，有更高的逻辑性。事实上，书面语言通过印刷物在文化的发展上起着极其广大的作用，它领导着整个语言，包括日常口语，向更完善的方向发展。所以语言的规范化必然要以书面语言为主要对象。

8、语言规范的标准——代表性作品的一般用例

我们知道，语言的规范是随着文学语言的发展而逐渐形成的，因此，应该从现代文学作品里找我们的规范。更明确一点可以这样说：现代汉语的规范就是现代的有代表性的作品里的一般用例。P13

(这一段以后，罗和吕对“代表性”、“一般”、“现代”做了特别的说明）

9、语言规范和文体多样、个人风格的问题

我们认为规范化只是把语言里没有用处的东西淘汰掉，一切有差别的语言形式，不论是在词汇方面还是在语法方面，不论是在基本意义方面还是在修辞色彩方面，都必须保存下来。语言规范化和文本多样化是不矛盾的，和个人风格也是不矛盾的。

文学语言，尽管是有一定规范一定标准的语言，他的天地是宽大的，是可以让每一个人自由发展他的个性的。但是正如一切自由都有限制一样，语言的使用也不可能有绝对的自由。写文章和说话可以有种种自由，可是不能有“不通”的自由，这是语言作为人类社会交际工具不可避免地要产生的限制。

（周质平回忆高友工的文字中，提到过一个轶事，高友工为曲高和寡的辩护是，这个“通”得看是谁的“通”）

10、文学作品里的方言

主张用方言的理由是：既然写的是某个地方的事情，这里的人说的是这样的话，只要照着写才有表现力，才能产生真实感。这个理由是站不住的。文学作品并不是真实的呆板描写，既然情节可以加工，为什么语言不能加工呢？如果作品不是写给一个地方的人读的，那就不应该使用只有那个地方的人才完全了解的语言。P17

11、翻译的语言

翻译工作，因为受原文的限制，在语言运用上是会遇到比一般写作更多的困难，但是这不是不能克服的。过去和现在，我们都有优秀的翻译作品，既能忠实于原著，又流畅可诵，而且能在不违背汉语遣词造句的基本规律的条件下适当地丰富它的表现方法。我们希望这样的译作能逐渐多起来，粗糙生硬的译作能够逐渐减少，以至于不再出现。P17

（对比1955年的呼吁，学术翻译在一条相反的路上越走越远）

1955年10月初稿 1956年4月修订

（也就是说这个报告既是讨论前的纲领性文件，也是开会后的总结性文件）

《汉语标准语规范化的重要性和一些原则》——格·谢尔久琴柯

说到这里，应该记起伟大的中国作家和思想家鲁迅的话，他在《门外文谈》一文中写道：“我想，中国究竟还是讲北方话……的人们多，将来如果真有一种到处通行的大众话，那主力恐怕还是北方话罢”。P31

中国学校跟其他国家的学校不同，目前没有有一种严格规定的语音规范教学生，容许用任何方言和小方言教学。有时一些学校，按照教师们的家乡话或他们所熟悉的话同时用几种不同的方言进行教学，有时候读课文向北京看齐，但提问题和问答课文上的问题确实用方言和小方言。在非官话区，除去个别的语言课之外，其他各科差不多都用方言教学。学生竟可以不懂汉语共同的标准语音的规则，竟可以不完全掌握标准汉语的统一规范而在中学毕业并升入高等学校。P32

（这是苏联学者对中国50年代语文教学的观察，我是99年高中毕业的，我的学校是长沙最好中学之一，情况依然如此。小学时，班主任是语文老师，上课用的是普通话，可是到了班会课，特别是要整风的时候，一定是长沙话。）

1955年7月25日 青岛

《关于汉语标准语规范化的重要性和一些原则的几点补充说明》

苏联语言学中有一个不可动摇的论点，这就是：民族的标准语一般是在一个方言的基础上发展，这个方言最充分最鲜明地表现该语言的一般发展趋势，表现那些有现实根据能成为全民族普通话的东西。……在民族标准语发展上做基础的方言时常要经过一个漫长的发展和丰富的道路，它要不断地吸收其他方言中那些最一般的和最典型的特征，它要长期由语言艺术巨匠琢磨加工，它还要经常地吸取古语中那些还有生命力和还有效能的成分，有时还要借助外来语，等等。正因为如此，任何民族的标准语经常在发展，经常在改善，因而总是比任何方言，甚至比作它基础的那个方言要丰富，有更大的生命力，更大的表现力和更大的效能。P45

《关于语法规范化的问题》——陆宗达

（陆宗达举出了语法混乱的三种类型）

第一，是破坏了词的完整性

如西南方言里常说：“需不需要”、“反不反对”、“美不美丽“……在这里“需要”、“反对”、“美丽”都是绝对不能拆开的单词，万一拆开，那就是破坏了词的完整，是应当排斥的。P70

(约定俗成的力量已经让陆先生的观点破产了。)

第二，虚词跟词尾乱用

EG. “把脸洗一洗”绝对不能说“拿脸洗一洗”……可是在吴语里面，凡是北京话应该用“把”的，则统统说“拿”，这也是损害虚词用法的实例，应该加以规范的。P70

第三、语序颠倒

【关于文言语法的今用】

文言语法在一定的形式里面，往往结合着一定的内容，是不能随便套用的。例如孟子说“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道”。在文言语法里是一点儿毛病也没有，可是就有人装腔作势套用成“荒天下之大唐”、“滑天下之大稽”等等不通的句子。P72

（“滑天下之大稽”在北大语料库网络版里有三十二条，其中一条是收入在成语词典中的词条，不少是人民日报的文章。）

最后我们一定要排斥那些不中不西非驴非马的语法结构。不中不西的语法结构，主要是受了坏的译品的影响；是半殖民地的就中国留给我们文化上的污点；在我们积极向社会主义建设迈进的今天，这种污点我们一点要把它洗刷干净。例如：“由于胡风反革命集团被揭发以后，使我们大大地提高了革命的警惕性。”这种不中不西非驴非马的语法结构，是足以破坏我们祖国语言纯洁跟健康的。我们一定要排斥。P72

《关于文学语言规范化的几个问题》——苏联·鄂山荫 苏联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

1、对待古代语言的态度

我们没有一个人为了《彼得大帝》这部长篇历史小说的语言而责备阿列克赛·托尔斯泰。这部小说在人物语言里使用的古语是广大读者所容易了解的，并且是真正的艺术表现手段：这部小说人物的语言把读者带到了作者所描写的时代。但是，在雅兹维茨基的历史小说《露西国王伊万三世》里所用的古语，那些不懂古俄语的读者就很难看懂。因此，这部小说的语言曾遭到我们报章上的批评。P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