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处与孤独

今天是周日,昨天是星期六,写如此小学生的句子,因为生活回归到我无法感觉到昨天与今天,或上周与大上周的区别。天天居家,睡到早上九点才起床,晚上八点左右我又去睡觉了。以前的星期六早晨我通常都哼着歌打扫房间:“爱是什么?爱是星期六的早晨!爱是什么?爱是清扫我的房间……” 现在呢?我说:啊?星期六了吗?怎么觉得一个星期什么都没做呢?
老伴躺在地上做瑜伽,已经进入瑜伽的忘我状态,完全不理会我的困惑。我站在阳台的门边,看着外面,外面青草萋萋,开满了小黄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树发芽后,新芽长得像个小扇子,这我以前从没注意过。红衣主教鸟儿在树枝上,漂亮得如天外来客,我的小鸟的食物屋挂在树上,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鸟儿来吃饭,唱歌,说话,外面总是有歌声,鸟儿的唧唧喳喳。
这就是被迫“社会距离化”(social distancing)的感觉,以前没注意到的事情都突然凸显出来,我居然开始写这些公开的日记了,很久以来,没有这样的坐下来写这些小感想的时候,现在有时间了,可以写字,写自己的思绪。
坦白地说,我居然享受这样在家的时光,甚至享受不跟别人见面,不跟别人说话,只自言自语的独白,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孤独”,独处是人生多么难得的时刻,你一个人可以看书,可以躺着,可以上网。前几天看《纽约时报》的文章《如何孤独》——How to Be Lonely“, 告诉他人怎样在独处中做到不孤独。我甚至觉得这样的文章很奇怪。
美国有巨大的独处的文化传统。1845年7月,28岁的梭罗搬到离自己出生长大的小镇不是特别远的一个池塘边——瓦尔登湖,开始了自己一个人离群索居的生活。在两年多的日夜里,他一个人建造了一个只有一个屋子的房子,在树林里寻找食物,种植食物,读书,写作,散步。他记录自己独自生活的书《瓦尔登湖》也成为美国的经典名著。在书中,他说:“我喜欢独处。我从没遇到过比孤独更好的伴侣。” 他的独处成为美国精神的一部分。
多年前我住在美国北部新英格兰地区的时候,一个周末去梭罗在瓦尔登湖边的小房子朝拜。瓦尔登湖比我想得要小多了,绕一圈也就二十多分钟,顺着湖边的路,体验一百七十年前的感觉。正是黄昏时分,树林里阳光穿越,灿烂的秋阳和森林鲜艳夺目。走了一圈之后,天暗下来,渐渐感到凉意,也感到一个人的荒凉。想得梭罗的名句,“与其给我爱、金钱或名誉,不如给我真理”,我对自己说:一个有独特的想法人是不会孤独的。
昨天我的学生打电话给我说,他觉得太孤独了,他跟他的奶奶住在纽约市里的昆斯区,他的奶奶是华裔,六十年代民权运动时代跟一个黑人结婚,所以他虽然看起来是黑黄的皮肤,但眉眼可以看到他的华人的特征。他四岁的时候,妈妈去世,父亲不久也病逝了,留下他跟两个哥哥,跟奶奶长大,奶奶不会说中文,一辈子做工,家贫,七十多岁的奶奶还在超市里工作。现在他在家,奶奶也在家,哥哥们都结婚出去了,祖孙相依为命。今天我把《瓦尔登湖》这本书给他送过去了,不知道能否帮助他。
能孤独地独处是生命的技艺之一。没脑子的人大多喜欢跟一帮人一起,我这两天才知道前几天在佛罗里达的海滩上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在那里喝酒狂欢。我看那些照片,那些疯狂地快乐的年轻人让我厌恶,我相信他们中没有梭罗那样的年轻人。据说狂欢的人们中有人舔马桶,表示他们不怕得病,结果,真有舔了马桶的人感染了新冠病毒了。
一个会独处的人其实是不会孤独的。今天早上跟一个朋友——我们在研究生的时候是同一个导师,现在她在加州的某个大学里教书,在微信上说了几句话,她说:“我们只要还有哲学书读就不是bare life。我思故我在。”多年没跟她见面,去年在圣地亚哥见面后,得知她还是一个人住,我当时出于关心说:“那不是太孤独了吗?为什么没找个伴呢?”她看着我,摇头:“没有伴侣难道就一定孤独吗?”我赶快点头:“那倒不一定。” 后来我们聊天,我们原来有那么多共同分享的东西。她一个人爬山,远足,教书,种花种草,甚至一个人在欧洲走路走了五百多英里,享受独自漫游的乐趣。我真的很倾慕她的勇气和生命独自的完满。
其实人最孤独的时候,是跟那些你完全没话可说的人在一起的时候。今天看了一篇文章,谈这次疫情让人的关系重组《三观一致必将取代血缘关系成为新的人际纽带》,还有一篇关于撕裂的朋友圈。血缘关系因为三观不同而各走各的路已经成为必然,虽然这是悲剧性的,也是让人断肠的。
今天佐治亚州宣布为紧急状态,从而可以得到联邦政府的直接援助。美国的疫情仍如大火蔓延。今天本州生病人数大涨,比昨天增200人,为2651人,死亡80人。新闻上说,美国的主要大城市都会成为病毒的热点,目前就是看哪个城市会是第二个纽约。我心惶惶然。
3/29/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