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心理咨询师的抗抑郁之路(五)
好久没更新了,今天继续更。
最近家里一波接一波来朋友,还有非人类来作客,是的,你没看错,非人类,三只野生金丝猕猴。三个翻窗进入我家,把我家翻得乱七八糟找吃的,跟进自己家一样的,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我靠近点还冲我龇牙,吃完就走,绝不留念,第二次趁我在厨房洗碗跑进客厅把我家垃圾都翻出来了,搞得到处都是,把我惹烦了,开始紧闭窗户,把食物放窗外,再也不让它们进家了。
一波波朋友接待加上平时的心理咨询工作,的确没空更新,请各位读者见谅。
上次说到医院就诊,服药副作用太大,于是停药。
接着聊。
那段时间起床以后就很压抑,感觉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心里很压抑,像有一块大石头,想喊想把它吐出来,但也知道没用。
经常会厌倦这个地方,于是无意中形成了一个习惯,就是逃。
那是怎样的一种逃呢?
比如有一天上午,我醒来,又感到压抑,又想逃,于是拿出飞猪,查网上的机票,看去哪里便宜,看到了五台山,想起曾经在宗萨蒋杨钦哲仁波切的书上看到过一小段关于五台山的故事:
洛卓不畏惧任何可能遭遇的危险,打包了几个月分量的食物和药品,放到驴子背上,跟上师、家人与朋友道别后,便踏上了横越藏地高原的旅途。
一路上崎岖难行。洛卓渡过了好几条湍急险峻的河流,走过了好几个炙热干燥、只有毒蛇和野兽相伴的荒漠。经过几个月的旅程,洛卓终于安全抵达了五台山。他随即开始寻找文殊师利。他一再地到处寻觅,但是却连一个稍微貌似文殊师利菩萨的人都找不到。一天夜里,他倚着寺庙前冰冷的铁制台阶休息,很快就睡着了。
后来他回想起来,依稀记得走进了一家很热闹的酒馆,有许多当地人在里面喝酒喧闹、谈天说笑。由于天色已晚,洛卓也累了,于是他想要个房间住,但是坐在走廊尽头、小桌子后面肥胖的老板娘告诉他,客栈已经住满了,除非他愿意睡在廊边的角落。他满怀感激地接受了,安顿下来,从行囊里拿出一本书来念,准备入睡。
过了一会儿,一群喧闹的少年从酒吧冲进走廊,开始捉弄这位胖老板娘。洛卓想办法不去注意他们,但为首的少年却看见了他。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端详着洛卓。
“你来这儿干什么?”他问道。
洛卓不知如何回答,情急之下,天真地把文殊师利菩萨的誓愿说了出来。这位少年听完,大笑不已。
“你们这些人怎么都这么迷信!为什么呢?”他大叫:“你还真的相信从书本里读到的东西!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从来也没听过任何一个叫做文殊师利的人!”少年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转身走回那群伙伴,一边回头说:“冬天快到了,你最好赶快回家,免得冻死在这里!”
于是这群人摇摇晃晃地又回到酒吧喝酒去了,老板娘跟洛卓互相使了个眼色,松了一口气。
过了几天,洛卓再度上山寻觅,还是无功而返,在路上又撞见这位少年。
“你还没走啊!”他叫道。
“好吧!我放弃了!”洛卓答道,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你是对的,我太迷信了!”
“你终于受够了吧!是不是?”少年得意地叫道:“终于肯回家了吧?”
“我想我就去蒙古朝圣,”洛卓说,“反正就顺道回家,也不会让这次的旅途是完全浪费时间。”
洛卓看起来很伤心,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双肩无力地向下垂。这位少年的心被洛卓的模样软化了。
“我跟你说,”他变得不像先前那么气势凌人了,“你的盘缠不多了,食物也所剩无几,你需要有人帮忙才行。这样好了,我有个朋友在蒙古,我写封信给他,你把信送去,我相信他一定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第二天,洛卓再度把他所有的东西打包到那头老驴子的背上,他心灰气馁地看了这文殊之山最后一眼,绝望中期望着文殊师利终能现身与他告别,可是什么也没有。在他面前匆忙来去的人群里,除了那位带来信件的少年之外,什么也没出现。洛卓向他道谢,把信塞在牦牛皮大衣里,就往蒙古去了。
走了几个月后,洛卓来到了少年所说的地方。他把信函拿在手上,逢人就打听收信人住在哪里。不知怎么回事,问到的人看了都大笑,这让洛卓非常困惑。最后洛卓遇到一位老太婆,她忍住不笑,问洛卓她是否可以打开信函,读读内容。洛卓把信交给她,自己却不去看信。
她仔细地读过之后,问道:“这封信是谁写的?”
洛卓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老太婆摇摇头叹口气说:“这些年轻小伙子!总是欺负像你这样无助的朝圣者!不过我倒是知道有只畜生,它就叫做这信上收件者的名字。如果你真的要把信送到,去村子边的垃圾堆上,就可以找到这头猪。它很胖,你绝对不会找不到的。”
虽然洛卓听了一头雾水,但是他想,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去瞧瞧那头猪吧!不久,他找到了一个如山一般高的垃圾堆,顶上坐着一头长满毛的大肥猪。洛卓打开信函,很尴尬地把它拿到那头猪细小而明亮的眼睛前面;让他惊讶的是,那头猪竟然似乎真的读起信来!猪念完了信,开始无法控制地哭泣起来,然后倒下来,死了。洛卓突然生起强烈的好奇心,想知道是什么内容会对这畜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于是他终于读了这封信。信上写着:
法圣菩萨:
您在蒙古利益众生的功德已经圆满。请速回五台山。 文殊师利亲笔
洛卓既惊又喜,他重拾信心,以最快的速度奔回五台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次我再见到文殊师利,我一定要紧紧抓住他,不让他离开!”
他回到先前下榻的酒馆,找到老板娘。洛卓问她是否看到那位少年。
“那群少年总是来来去去的,谁晓得现在又到哪儿去了!”
洛卓听了,心一沉。
“你看起来很累了,”老板娘的语气变得温柔一些,“倒不如去睡个觉,明天再去找那些年轻人吧!”她把上次的那个角落又给了洛卓,他很快就睡着了。当洛卓从台阶上摔下而醒来时,他才发现自己还在寺庙前,整个人几乎都冻僵了。四下无人,没有老板娘、没有酒馆、也没有小镇,他置身五台山,这个据称是文殊师利菩萨驻锡的外境。然而,洛卓的福德使他与文殊师利菩萨有关的一切体验,都发生在一场梦里。我一直希望洛卓终能理解,文殊师利菩萨的悲心是如此地广大而遍在,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迎请他现身,即便就在自己的家乡也行。从这个观点来看,虽然洛卓的五台山之旅是没有必要的,但绝对不是浪费时间。因为假若他不去朝圣,也许就经验不到这个内在的旅程,也许就不会有任何的了悟。
想起这个故事,正好五台山的机票也便宜,我就想去五台山转转。
上午醒来,定了下午的票,之后开始准备很简单的行李,赶飞机,在飞机上才开始计划过去以后要干嘛。看到有人朝圣,于是我也决定朝圣。
简单查了下网上的攻略,知道有一定危险性。但当时好像对危险性这个东西不太敏感吧,总觉得活着也不是件轻松事,危险算得了什么。
到五台山后向当地的店家请教徒步需要啥装备,买了登山杖,头巾。
至于穿什么这个问题,店家意见不一。有的说简单的外套就行,有的说不行,得租棉大衣,有的告诉我,要是租棉大衣,就没法走路了。先相互矛盾的观点中,我决定在当地买件抓绒衣,套在自己的冲锋衣外面,事后证明,这是正确的选择。
头天晚上越好面包车司机,第二天五点过来送我去东台,便睡觉了。
第二天,司机准时送我到东台,我穿着皮鞋就开始爬山了。别笑,是真的,因为一切都是一边行动一边准备,的确没有那么周全,穿着皮鞋就上山了。
东台风大、路滑,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天晴,爬上去大概一个半小时,就经历了各种天气巨变,我冻成了狗,有点后悔自己定下的三天徒步五台山的冲动,下山的时候一边流着鼻涕一边寻思着要不要打退堂鼓。
下到山脚下的时候遇到一个小伙子,一聊,知道他是从北京来的,也是准备徒步的,也是东台先上,也是冻成狗,也是准备打退堂鼓。
我们互相看了下的对方,说要不我们一起结伴走试试,接下来的三天,我们就这样走了下来,路上我们话不多,有时候都是默默地走着路,因为风大,一讲话一嘴的风,就不愿意讲话了,不过每当我想退缩的时候,看到他在坚持,后来知道他想退缩的时候,也以为我在坚持,就这样我们在互相的错觉里面走了三天,走完了五个台,途中晚上就住在寺庙,路上有很多奇遇,比如遇到五台山上贪婪地舔着水泥护栏的马们,我猜测是因为水泥护栏上有盐分,而他们光吃草是缺盐的,当时到机场还为此写了一篇调侃它们的朋友圈,在这里也贴出来玩玩:
对五台山的一匹马来说,竞争永远不是它生活的主旋律,它不用被人类逼着配种,或逼着训练在赛场上跑得更快或在马戏团舞台上做那些毫无意义的表演以讨看台上那些看上去蠢得不行的人类孩子的惊呼,也不用考虑自己的活动范围是不是像城里的马一样处处受限,
总之,如果按叔本华的钟摆理论,它面临的最大挑战不是痛苦,而是无聊。事实证明,人类处理不好的挑战马类处理起来也很吃力。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总有一天会过厌,思考马生意义这样的哲学问题也无法解决生活的这一困境,毕竟人类思考了几千年,也没解决。
为了摆脱无聊的纠缠,人类泡夜店喝烈酒抽大麻磕药,在精神恍惚中贪婪地享受着那可怜的片刻不被空虚无聊所胁迫的时光。
谢天谢地,自从人类修建了这些路边的水泥护栏,五台山马们就学会了通过舔舐护栏获得快感了,为自己无聊的生活找到了一丝曙光。
水泥里的无机盐带给马神经的快感让它们集体忘记了生活的空虚无聊,感觉阳光又重新驱散了生活的抑郁(那被公马横刀夺爱和被母马抛弃被蜜蜂狠狠地蛰了鼻子的暗淡岁月以及严重怀疑自己马生是否有意义的强迫性质疑)。
整个马生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充满的希望——直到下一次抑郁莫名其妙的到来。
这种生活周而复始,马们对水泥护栏变得欲罢不能,以至于常常相约聚众舔护栏,那微闭的忘乎所以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像一群颓废的找不到人生意义年轻人聚众磕药。好吧,我承认候机太无聊,上面都是我编的。
but,我编不下去了。
路上还有很多奇遇,在此不一一道来。
类似的情况很多,我很多时候都是上午一冲动就定了当天的机票或高铁票逃也似地跑另一个地方去了,有时候是有目的的,但都是些简单的目的,就像去五台山是因为上面提到的那篇故事一样,去长沙只是为了去吃口味虾和苦瓜烧鱼、去苏州只是因为想去听一个老师演讲、去香港仅仅是在朋友圈无意中看到一位禅师开禅修班、去厦门仅仅是因为厦门的机票便宜……
因为要更新这一段,我特意下载了航旅纵横查了一下自己的出行记录,大概在一年之内,光是机票就有12张,也就是说,平均每月冲动性飞一次,还有很多是高铁出行,因为高铁3小时以内能到的地方,我并不远愿意坐飞机,但高铁出行查不到记录了,只会比飞机多,不会比飞机少。
我大致估计了一下,那时候应该一年有半年的时间在外地,出去的确心情会好很多,回来以后又恢复抑郁,我坚持不了太长时间,有时候不到一周又抓狂了跑出去。
那一年的四十万就是这么花的,其中一部分是于前妻离婚时前妻分给我的存款,不多,几万。我本来对离婚这件事情对她造成的伤害深感内疚,想自己净身出户,但她不同意,还是和我分了财产,把车和一半存款给了我。
存款很快花完,之后便开始向银行贷款。因为我一直以来信用记录良好,且用卡时间长,所以光信用贷款都能拿几十万,而且利率还算合理,这算是我的运气吧,至少不用去碰那些高利贷。
当然,如果运气再好点,家有万贯还能四处旅行,慢慢去了解自己,那当然极好。可惜运气没好到这程度。
有人会问,那欠银行几十万不用还吗?
是的,要还。
但当时实在是太痛苦,钱已经不是自己第一考虑的因素了,以后怎么还钱更加不考虑。何况,那时候还会想,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一码事,如果死了,钱也不用还了。
当然,事实上自己活了下来,现在来说还活得很好,当然这种好不是说物质上的好,而是说心态上的好。所以现在开始了苦逼的挣钱还钱生涯,估计还得持续几年,哈哈哈。
对了,这几十万里面也有不少是用于学习心理学的,那时候几乎只要是看到一位心理学的老师开课,只要对他的简介哪怕有一点感兴趣,就会当机立断买课,订机票飞过去听课。这期间,经历过很多失望,有的老师讲的我没兴趣,有的老师就是个忽悠,等等,啥人都遇到过。
要说自己后悔不呢?其实不后悔,正因为这种看似胡来的行为,让我遇到不少忽悠和失望的同时,也遇到很多对我帮助很大的人,其中重点提两位,一位葛印卡老师,当然,其实他已经过世了,我参加他的内观都是在禅修营听他的录音指导进行的。而能参加他的禅修营,是因为之前冲动地定了机票飞香港去参加另一位禅师的禅修营,在结束时一位比丘尼向我推荐了葛印卡内观。另一位是我现在心理咨询的老师,张沛超博士,当时只是因为听一位朋友对我漫不经心的地说了一句话:“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张沛超。”就找到主办方插班听他课去了。
这二位是我从抑郁症中走出来的两个非常大的助缘。
所以,你说那四十万花得值不值呢?
值!
我现在倒回去想,依然感激当时那个在病中看似疯狂像个傻瓜一样不假思索报班、学习、禅修、旅行的自己。让我想起《阿甘正传》中的阿甘。
一个人的苦难,往往从他看似聪明的周全开始。
一个人的福报,往往从他看似愚蠢的简单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