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中望月
自失恋,反将日子过得充实,工作十余个小时也是有的。先在环境设计研究所做景观助理的活,活杂,修改施工图,修改文本,印刷装订诸如此类,日本人做事细,一天面对电脑下来,头昏眼花。
而后去一家名叫红胡子的烤串店当服务员,点菜,上菜,收桌,刷盘,就我一人。到五月是来这家店工作一周年,我对这家店从四十多年前就一直收用中国留学生的小店有感情。
脚底生风,跑前跑后,约忙到九十点,吃晚饭,世界上所有的饮食店都是这样的吧,留下来或是在工作的间隙,包吃,日语里叫賄い。我留在这家店很大原因是为了这顿饭。
不去烤串店打工的时候,下班后去健身房锻炼,在这个其实不那么应该去健身房的时节。于是得先把肚子填满,早就立下了这样的想法,一样的钱,要么自己做便当或是夜里也自炊,这样最省钱,要么去探探各式新店,这样一顿开销是比较大的,不能总是便利店或是吃熟了的几家馆子将就,这样花钱不多不少,却没有意思。
这其实很难,踏入一家新的店是需要勇气的事情,即使你口袋鼓鼓。我独自在一个陌生环境生活一年半,看到自己是个很内向的人,其实在国内时候也内向,只是借由语言,显得能说会道。但人内向,也要探索。
探索美食,最上当然是去小店,独一家的,去已经开枝散叶的老店,也是要去本店,去这样的店太需要勇气,小店有小店的常客圈子,老店有老店的吃法规则,你来吃的够不够格,我有的时候只想装成一个游客。我并非老饕,这样累,索性吃连锁店,顺应新时代的模式,不坏,连锁店有自己的逻辑,不至于惊艳,但也不至于坏。
去一家叫玄海丸的回转寿司店,说是回转寿司却也比大众化的くら之类稍微要昂贵那么一些,店开在市中心地段极好处,也有各国文字的菜单。丸意为号,有叫辽宁号的,也有叫玄海号的,一是军舰一是寿司店而已。
我出生于海岛,全国最大的渔场所在,辗转几个城市,也均沿海,似乎没有什么伤心事,是一顿海鲜解决不了。从前在上海读书时穷,很少吃海鲜,赢了一场设计竞赛,老师请客吃饭,点了椒盐富贵虾,虾小无膏,在家乡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但当时久未回家,吃那盆的虾的快乐留在心里,甚至超过了赢得竞赛。
海鲜固然有名贵常见之分,而对我而言,是否新鲜是最重要的,新鲜的杂鱼点几滴酱油一蒸也是好吃,而再少见的硬货冷藏个两天,浓油赤酱,炒爆炸烹也救不回来。
昨天留下印象的是三碟,とろサーモン、にし貝、イカ月見,其中最后一个最佳。とろサーモン是到哪家店都会点的,富有脂肪的三文鱼ネタ切得大块,一定要加芥末,好吃。那家店的芥末不好吃,可惜。
にし貝是第一次吃,边吃边想,西贝究竟是什么贝,结果一查发现是螺,红皱岩螺,肉脆,颜色从黑过渡到白又反着过渡回去,较干,但别有风味,是3到4月当季的海鲜,称为旬。说起来日文里叫贝的,常常是螺,我最爱的つぶ貝也是螺。
イカ月見是重头,我见它中文菜单里译做蛋黄鱿鱼,没有灵魂。有时候日料对食材的称呼是很美的,比如称粉丝为春雨,哪管它是不是下在撒哈拉,又比如加了生鸡蛋黄的叫月見某某菜,月見拿中文是见月,中日语序有差别,比如赏花,日语里是花見。盘中望月,一轮晶莹饱满的鸡蛋黄。
如果你喜欢黏糊糊的食物,生鱿鱼块,大葉(青紫苏)和生鸡蛋黄,这个组合千万不能错过,有些食物搭配在一起就是妙。昨天吃得是这个组合的军舰寿司,再加醋饭和海苔。
在家附近的一家大众居酒屋白天卖定食,500日元有菜有饭有汤,偶尔出些新品,一种就有イカ月見丼(鱿鱼蛋黄盖饭),鱿鱼很差,且为了让料能盖住饭,加了很多山药泥,几乎让人以为这是とろろ飯,却不可思议的,依然好吃。这几种食材的黄金搭配太强大,不需要食材样样都好,也能好吃。
玄海丸有一个鳗鱼蒸寿司,不要点,端上来只有图片看起来的四分之一大小,真真的以实物为准。一尝,一股臭鱼味,幸好只有四分之一大小。
我少年时候看过一篇文章讲,在风雪四面亭中吃昆布煮豆腐的文章,多年后想起,模糊的意境尚在,出处不可寻,直到昨天读蔡澜的《割烹纵意》,正是此书的开头,如同故地老友重逢,心中欣喜。当年读此书时,从未想过离开中国生活罢,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魔幻的恋爱与失恋。
“人的心结是自己打上。”我出来不就是找个没有熟人的地方看看自己,看看自己的心的吗?男朋友也要多尝试新的,美而享乐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