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一直想写的故事
查看话题 >哈利波特、阿妈和我
想起小时候我坐在医院走廊,等着我妈去拿药。我看着走廊尽头的百叶窗走神,从百叶窗的颜色想到百叶窗外的红砖,再一想,那红砖会不会和破斧酒吧的砖头相通?我多希望哈利能骑着扫帚出现,带我去那个没有这么多傻逼麻瓜的世界。
当然哈利还是没来,最后我还是跟着我妈一起回家了。
那是一个太阳毒辣的午后,我妈又带着我出门。路上行人分明张着嘴说话,但传到我耳中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他们的声音被柏油路面散出的热气给吃掉了。我唯一能听到的,是头顶阿妈发出的声音:“这次这个医生很厉害的,我们去看看,要是看好了,以后就不用这么烦了。”她低头看看我,那笑容里有期待,有兴奋,还有怜爱。
这大半年来,不,也许是这一年,还是两年?我跟学校请了无数次假。请假后,我妈就带着我跑大医院、跑小诊所。那些医生有男有女,有老有年轻,有的长得猥琐,有的满脸皱纹,唯独没有好看的。他们的医生袍都不干净。好不容易看到一件干净的医生袍,那医生却转过来跟我妈说话,那一瞬间,我的眼睛“咻”地一下锁定了他袍子上一个暗黄的点——原来也是不干净的,只是刚刚在暗处,没看全。
有的医生声名远播,找他的病人多,于是都要排队。排队时我很容易走神——从这个联想到那个,从那个联想到那个,最后眼前总是播电影似的一直放着我脑海里的画面,以致前面排队的人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那天我又走神了。这次电影画面里的,是我的男同学。
坐我前面的男同学指着课本上的字问他同桌:“这个是什么字啊?我们好像没学吧?”他同桌答不出。在后头听到这话的我,像遇到什么天大的好机会一样,心怦怦直跳,小心翼翼地戳他后背:“你给我看看。”
“这是‘踢’,踢足球的‘踢’。”看到那早在课本上学过的字,我好为人师的兴头瞬间冷却:“这个字我们上学期不是学了吗?”
男同学立刻说:“怎么可能,这个字我们没学过,我们学的是挑剔的‘剔’,才不是这个字。”
“就是学过的,我记得是上学期倒数第三课的生字。”我有点急了,声音不由得拔高。
“我说没学过就是没学过,不可能上学期学的。”男同学像是想起什么,又补一句:“你上学期不都休学半学期了吗?你还记得什么?”
我本来好好待在左胸的心脏,这一刻突然掉进肚子里。男同学的话一下一下在我脑海里闪现,闪现一次,我的肚子就被注入一股气,再闪现一次,我的肚子就再被注入一股气,最后我的肚子气鼓鼓的,掉落的心脏在肚子里漂浮着。
我看着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男同学,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没错。应该是没错的。那字就是上学期学的,是倒数第三课?又或许是倒数第四课的生字!我是休学半学期,但那似乎是很久之前了,比上学期还早之前。眼前的画面一直闪来闪去——阿妈带我看病,阿妈给我煲药,那药太臭了,阿爸回来闻到就起火骂阿妈——“整天搞这些有的没的,煲这些药臭死了!钱花了一大半,就没见好过!”阿妈不敢回嘴,但下次再煲药都赶在阿爸下班前,还把窗户全开尽了通风去味。阿妈端着一盆奇怪的紫色药水,要我脱裤子泡屁股——刚开始我还蹲着,蹲得脚麻后直接坐进盆里,脑子里又开始没边没际地漂浮乱想。阿妈呢?她怕阿爸开门看到我在泡药水又骂人,于是把我一个人锁在房里,她自己在外面忙活。家门口对着的那条巷子里,阿妈穿着粉粉的短袖T恤走在我前头——那件T恤乍看很粉嫩,像是十八廿二的青春小妹才穿的,其实阿妈已经穿了很久,久到我忘了那粉嫩到底是T恤的原色,还是被阿妈洗掉色的——阿妈走在前头,声音从她口中传出,越过她的臂膀,在空气中往下掉了两级,飘入我耳中:“阿妹啊,你生病不能吃热气的,以后啊,吃饭就瘦肉青菜白饭,不要吃宵口,不然你这病总不好,不行的。”阿妈总说我有病、总带我去看病,但从不告诉我那是什么病。
我每天都跟着阿妈走很远很远的路、晒很大很大的日头去看那些医生。那些医生总是让我躺在那张像床又不像床的东西上,让我张开腿踩在两边的铁架上——一开始我觉得很新鲜,那铁架踩上去冰凉冰凉的,在炎热的夏日里着实让人舒心,后来冬天踩上去,冰冷得像刑具。他们架了一根软管,往我两腿中间放蒸汽。我后来才知道两腿之间有个器官叫阴道,但我一直没搞懂他们为什么要往我阴道里熏蒸汽。
为了这个无名的病,我请假、休学,躺在各种或新或旧的像床的东西上,看遍不同诊所、医院的天花板。
“你看嘛,这个医生很出名的,她还上了报纸呢。”在诊室里排队的时候,阿妈指着桌上被玻璃压着的报纸——那黑白的报纸上,一个颇有风韵的女人穿着医生袍,和一个像领导的人握着手。
轮到我了。
坐着的医生和坐着的阿妈相谈甚欢,站在一旁的我仿佛是个局外人。
“哦对了医生,她不喜欢穿内裤,这个会有影响吗?”阿妈突然拽住我,把我死死定在她身旁,一脸严肃地问道。
那医生把视线转移到我身上,仿佛我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存在。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问:“你不喜欢穿内裤吗?”
“嗯。”我说。
“为什么啊?”
“内裤好紧啊,穿着痒痒的,不舒服。”说到最后,一股恼意腾腾冒起直冲我心头——为什么一定要说这个话题?虽然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病,但我肯定这个病跟我不穿内裤没关系。绝对没关系!
“还是要穿内裤的。”她说。
已经走到医生办公室外边了,阿妈还是拽得我紧紧的:“阿妈就跟你讲,要穿内裤的,你看医生也说了吧。”
另一个房间里,我脱下粉红色的长裤,躺在那张像床的医用设备上。陌生又熟悉的各种医疗设备,陌生又熟悉的诊所清洁味——每个诊所都大同小异,我再也没有刚开始探访诊所的新鲜感。医生走过来说“张开腿”,于是我张开腿——像是舞台上的帷幕缓缓打开一样,医生的脑袋就是那雀跃等待帷幕掀起的舞台演员,慢慢呈现在我眼前。
医生拿了棉签,扫了我一眼,又说:“再张开一点”。
“嗯。”
不知蘸了什么液体的棉签凉凉的,随着握住它的手的主人的节奏,一下一下地在我两腿间拨弄。
“痛吗?”她问。
“不痛。”
“大小便的时候会痛吗?”
“不会。”
“这样呢?”说着,她又用棉签在我两腿间换了角度拨弄,“痛吗?”
“不痛。”
她挪过一盏很亮的白灯往我两腿间照,仿佛我下面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宝库,藏了很多很多宝藏,她要打灯把它们全部挖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不够5秒,也许过了5分钟——我对时间已经麻木了。她说:“好了你起来吧。”
阿妈让我坐在走廊那张椅子上,不要乱走,她去抓药,很快回来。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走廊尽头的百叶窗。
其实我明白哈利波特不会来的。
阿妈依然每日带我辗转于各个诊所之间。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已经很久没去过诊所了,但我病的好了吗?阿妈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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