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局告吹
人年纪大了,时间浪费不得,浪费别人的时间就是在浪费别人的生命,这句话对于老人来说,再恰当不过,所以,约好打牌后,万万不可迟到。 爷爷在早晨八点半接起老杨头的电话,开启免提,再将音量调至最大,还是要靠吼来交流,我突然意识到老人的寂寞也许多半来源于安静。他们之间的谈话像是年久失修齿轮,磕磕绊绊,进行得十分滞塞。 “老吴大哥,你一会有什么安排?”老杨头在电话那边扯着嗓子问,我仿佛看见他将手机屏幕对着自己的脸置于胸前的样子,因为我爷爷就是这样拿着手机的。 “我们昨天不是约好九点在我家打麻将吗?”爷爷努力提醒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嗔怪。我看着全自动麻将桌上沏好的茶水,对爷爷表示十分理解。 “我知道一会打麻将,我问你一会有什么安排?”老杨头又一次重复问题,然而没人知道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没什么安排,一会打麻将你还来不来?”爷爷跳过了质询的环节,直击问题的核心,想要知道自己一会是否会被放鸽子。 “来!我们几点开始?”老杨头的语气显得有点勉为其难,但这些问题本没什么意义,因为在昨天牌局解散时四个人便已经三番五次的确认过了——今天九点在老吴大哥家打麻将。 “九点,昨天不是说好了吗?你还来不来?”爷爷很显然是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可这些承诺意义也不大,除了让许诺者在失信时得到一些愧疚感,让失信的受害人得到一些愤怒再无其他,因为毕竟隔天还要一起打麻将。 “我来!九点来!” 之后两个人又用了两三分钟来确认“来”和“九点”两件事,挂了电话,院子里的大铁门叮咣作响,爷爷出门迎客,两位老太相伴而来,她们也是来打牌的。王老太推着电动自行车先进了门,车筐里装着几包瓜子,李老太尾随其后,手里拎着一兜橘子。这些零食水果是她二位每次来打牌用来充当桌底钱的,虽然爷爷从没向他们提起过使用自家的麻将机需要付钱,但女人在任何年龄都要比男人细腻得多,客气也是一种礼貌。 两位老太进到屋里,脱下外套,见时间还早便没有坐下,而是回到院子里伸展筋骨,顺便向爷爷讨教乒乓球技法。他们除了是牌友,还是球友,爷爷已经坚持打乒乓球20余年,几度获得俱乐部比赛老年组冠军,球技了得。 在院里凭空比划了一会,又聊了聊最近的乒乓球赛事情况,诸如丁宁老了,没法稳坐女乒第一的位置,邓亚萍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等等。聊了一会,时间已过九点,三个人回到屋里,坐下喝茶。 喝一口水,王老太便问:“老杨到哪了?怎么还不来?昨天不是说好了吗?”如果老杨头听了这话,一定脸红。 “他今早打电话给我了,我跟他又说了几次是九点,应该等等就到了。”说完,爷爷将今早发生的谈话向她们二人转述了一遍,顺便将她二人买的瓜子橘子递过去以安抚她们的心情。 李老太将麻将机的电源打开,桌面四边张开出口,嗡的一声,码好牌被吐上来。麻将牌整齐的铺在桌面上,像是严阵以待的士兵,就等各路将军发号施令,猛攻老人家的腰包,这时候如果有人缺位,将带来一文不值的和平。 喝下一壶水,爷爷准备将热水在蓄上。还没起身,王老太便有有些坐不住了,急躁地问到:“走到哪里了?怎么这么慢?他是不是有其他事?” 爷爷赶紧打圆场:“应该不会有其他事耽误了,会不会是电动车出了问题?” 李老太拿出手机说,我来打电话问问他。李老太打开免提,将音量调至最大,电话接通后,吼着问道:“老杨,你到哪了?”她并没生气,但由于提高了嗓门,所以语气显得有些不友好。 “我快到了!我快到了!”电话那头除了老杨头同样急躁地声音,还有涌进来的嘈杂。 王老太对着电话隔空喊道:“你还来不来了,我们都等你快半个小时了!” “我快到了!我快到了!”老杨头以同样的话术为自己做公关,只不过做的并不完美。 王老太又追击问道:“你走到哪了?大约还有多长时间能到?” 老杨头在电话那边支支吾吾说不出,爷爷说要不然先不要问了,担心他可能在骑车接电话,那样不安全。两位老太刚要作罢,老杨头突然回话说:“好了好了别问了,马上就要到了!”话音一落,就传来电话的挂机声,好像电波被这几个着急的人给埋怨哭了。 王老太拍案而起:“嘿!这个人!昨天明明说好九点开始,迟到还有理了?我走了!”她对老杨头的不守时和抱怨做出的应激反应就是放放鸽子的人鸽子。说着,她穿起大衣。 李老太倒是喜怒不形于色,但见状便也穿起衣服来。爷爷见状,自觉劝阻也是白费,还可能讨个没劲,于是决定起身送客,还说:“那你们先走吧,害得你们白跑一趟,待会她 来了,我也让他回家好了。” 其实谁也没有白跑一趟,只不过是彼此都被耽误了些时间,但浪费时间就是在浪费别人的生命,老人们的生命已经容不得再被其他人浪费了,虽然大家回到家也可能只是各自浪费。 王老太出门推车走了,李老太和爷爷摆摆手也站在路边拦出租车,爷爷目送了他们一会,便回到屋里了。我猜爷爷在目送时一定特别期望老杨头恰巧赶来,挽留一下两位老太,挽救一下牌局和这被打乱的、必将无所事事的一天,可他最终也没有来。 将麻将推回桌内,收敛了它们的锋芒,爷爷也变得没精打采,打开电视不知道该看点啥,毕竟这时候电视上已经不再重复播放春晚了。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院内大门又叮咣叮咣的响起来,爷爷不紧不慢地走出去,开门看见老杨头一脸紧迫的样子,爷爷对他说,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她们走了?”老杨头一脸失忆了似的问道。 “早都走了。你干嘛去了?”爷爷似乎对老杨头不守约的原因不那么感兴趣,但总得问问。 老杨头帽子一摘,躲着脚说:“嗨呀,我外孙子早上说肚子痛,我老伴腿脚不好,只能是我出门买了药又给送回去,这不给耽误了吗!” “那你电话里怎么不跟她们说清楚?”爷爷对老杨头讳莫如深的态度很是不理解。 但老杨头自有他自己的紧迫:“我这不是想着少说点话早点来,不要浪费时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