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出鱼汤
我熬的鱼汤卖相并不好看，因为我会创造性地加入各种食材，使鱼汤看起来像乱世中的英雄的模样。但是，不单单是我自己，凡是喝过的人无不赞不绝口。
一般在做这道菜的时候要配上音乐才行。比如一首侯湘婷的《我是一只鱼》。
“需要你，我是一只鱼，水里的空气，是你小心眼和坏脾气。没有你，像离开水的鱼快要活不下去，不能在一起游来游去，能不能让你清醒。”
在浪漫的歌声中，我把两条死生契阔的桂花鱼炖得稀烂。鱼汤的香味让客厅的男友坐立不安，他一直不相信我会煮鱼汤，因此三番两次地潜入厨房去揭锅盖。我一把捂住锅盖，说这鱼汤值得你等待，哪怕等到天荒地老，哪怕像你这样一个粗人……
下面，我先来讲讲这道鱼汤的前生后世吧。那是跟一个叫张晶晶的女人有关系的故事。没错，我的发小张晶晶。
2005年夏天，张晶晶在南宁，我去找她。那时候的我不谙世事，还是一个杀马特的乡村小女孩，染着黄发，皮肤黝黑，衣着浮夸，最奇怪的是我还有一圈淡淡的胡子。张晶晶给我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盯着我嘴唇上的胡子好久好久，然后说了一句：“村里的二狗子说你聪明乖巧，非常可爱，他多久没有见你了？”这句话让我判定，我一直以来怀疑的事情原来是真的：二狗子是喜欢我的。
那是我们分开7年后再见，她长发如海藻，皮肤雪白，画着淡淡的眼影，眼神坚定。我放下自己流苏纷飞的杀马特包包，开始觉得拘谨起来。不过，张晶晶除了对我的胡子略显厌弃之外，其他的都还好。她给我准备了房间和床，为我接下来要打扰她7天表示了宽容和接纳。
那天晚上，她带我出去吃饭。一起的还有一个男人，姓陈，我暂且只能叫他大陈吧，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听清楚张晶晶介绍他的名字。
从张晶晶没有能仔细清楚地给我介绍大陈的名字这件事情上，我可以判定两件事情：一是她很爱他；二是她还没有得到他。
大陈算是高大英俊，玉树临风，还是篮球二级运动员，被称作青秀区流川枫。张晶晶说，这个外号她不认可，他明明是青秀区乔丹的。据说当时很多女孩对大陈觊觎已久，恨不能以身相许。
我不知道张晶晶是如何在众多看到大陈就坐地排卵的凶猛花痴同性中，最后能杀出一条血路，显然张晶晶一定有其非凡之处，大陈也一定对她有些许好感。一切美好，触手可及。可惜……
那天晚上，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我喝得烂醉，吐到大陈的衣服上，一塌糊涂，还大喊大叫，甚是不雅。大陈极度尴尬了，把我们两个送回张晶晶的公寓门口，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果我的人生里有“十大悔恨大事件”排行榜的话，此事当属首位。当时张晶晶跟我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的脸上满是泪水，悲痛欲绝。我头痛欲裂，悔恨交加，跪在床上不住地道歉，说了不下一百次对不起。
直到她说：算了，没事了。反正今后谁也不要再提这件事情，好吗？
那时候我突然觉得张晶晶像个天使，她怎么可能还是二十年前把我骗到树上帮她摘龙眼、偷走我的布娃娃的衣服、做错事喜欢赖到我头上的坏女孩呢？时间偷偷把曾经缠绕在她心上的蜘蛛网，慢慢剥离，只留下柔软细腻的那一部分，让她长成一个善良的公主。多好啊
等等！我在洗澡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些事情：我喝醉后从来不吐（不管多醉），更不会大喊大叫的，只会迅速回家。我本来想问清楚怎么回事的，可是想起她说不要再提此事，于是我什么都没有。跟一个求爱失败的女人，我能计较什么呢。
不过，我在卫生间里用她的SK-Ⅱ面霜擦了小腿，挖的时候觉得心情好舒畅啊。后来一段时间，我总觉得自己的小腿特别光滑细嫩，直到后来我知道SK-Ⅱ的价格，我才知道我和张晶晶之间是扯不平的，我欠张晶晶了。
接下来二天，张晶晶心灰意冷。我看到她眼睛里有霜气和雾气，凝结不落，却久久未能消散。不得不说，张晶晶派遣忧伤心情的方式非常独特，那就是看恐怖片。那时候智能手机还没有普及，看电影只能用DVD机，我看到她在音像店里的恐怖片区域蹲了好久，隐隐觉得不太妙。
果然，回到公寓里她说此次失恋因我而起，所以我必须陪她看。我说我害怕，她冷冷地看着我说：你一个有胡子的人，怕什么啊，有种点吧。
我……
好吧好吧，看就看。先是《鬼来电》，接着是《鬼挡路》、《厉鬼将映》、《阴阳路》、《头七》……每一部都是优秀的恐怖片，不得不说张晶晶品位优良，把我吓得洗澡都想和她一起，然而她拒绝了我，她说如果我把胡子剃掉，她可以接受跟我一起洗澡。WTF？这怎么可能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小胡子虽淡到极致，但却是父母授之，岂能除之?我自己一个人洗又如何？
洗澡时我兀自惊魂未定，肥皂三番五次掉在地上，我想到我们这么惨，而大陈说不定正在别处莺歌燕舞、灯红酒绿，生活他娘的太不公平。于是我冥思苦想，福至心灵，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何不邀请大陈来张晶晶的公寓一趟呢？在这里，我不可能再喝醉了，那晚的悲剧不可能再发生了，他们两个人可以舒心聊天，聊到深夜，我可以先睡，然后他们聊着聊着就困了……
此时此刻，我突然发现自己横溢的不只腰间的横肉，还有才华啊。
我的主意，让张晶晶眼睛发光，然而瞬间又暗淡下来。她说不知道如何开口邀请他来。我想了想说，那晚的事情是我闹出来的，由我来邀请吧。
我问张晶晶，大陈喜欢吃什么菜。她想了想说，他喜欢吃鱼。他说鱼汤比鱼更能滋养人心，哪怕岁月简陋，哪怕兵荒马乱。
我忐忑地给大陈打电话，邀请他来吃饭。他犹豫了许久，我说有桂花鱼汤，他立刻答应了，那一瞬间我隐约听到了他吞口水的声音了。如果是个吃货，那么是更好办呢，还是更难办啊？我更忐忑了。
那天，我去菜市场买了桂花鱼和其他食材。2005年的桂花鱼35元一斤，我买了三条，付钱的时候觉得肝好疼啊。罢了罢了，为了张晶晶的爱情，这点钱算什么呢？而且，她卫生间里的眼霜，我还可以挖几次呢。
那晚，是张晶晶下的厨。在厨房里舞弄了几个小时，她做好了一桌菜，最美好的果然是那锅黄蜂鱼汤。她做的鱼汤，和她选恐怖片的品位一样，令人叹服。她说炖鱼汤的时候，是要伴着音乐声的，于是她让我用电脑播放了《我是一只鱼》。
“爱是快乐的事情，我只有真心而已。世界末日我都不会离去，需要你……”
她竟然把各种各样的食材加入到鱼汤中进行乱炖，有香菇、豆腐、番茄，她说甚至可以加入羊肉，但是考虑到我不食羊肉，所以罢了。
虽然卖相不太好看，但是各种食材在奶白色的鱼汤里济济一堂，各司其职，把自己的剩余价值全部压榨出来，奉献给了伟大的爱情。
我和大陈把一大锅鱼汤喝了个精光。那晚我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到酒，连煮菜的料酒，都不知道被张晶晶藏到哪里去了。我吃饱喝足后，先去睡觉了。
第二天醒来，发现张晶晶面若桃花，正在厨房里煮早餐，我问她大陈呢？她用羞涩看看自己的房间门，脸红红的。她转头的时候，我发现她脖子上有两处红印，我问她怎么回事，她皱着眉头，低声骂了句：土黑。
是的，张晶晶和大陈在一起了。
我回到百色后，给她发信息恭喜她，她回了句“我的面霜，是怎么回事？”我摸摸小腿，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关于男人嘛，我觉得如果他涉世未深，就为她宽衣解带；如果他阅人无数，就为他围炉上灶。你现在两者都做了，你们会幸福美满的。”
“一个人厚着脸皮没羞没臊地爱另一人的几率，大概一生只一次。然后的离别，就算在所难免，也值得了。”她说。
这句话，一直到12年后的2017年，我才深刻领悟。然而那时候我觉得她矫情了。
两年后，张晶晶和大陈分手了。其中的细枝末节我并未得知，只是在某个深夜，收到张晶晶的短信，她说：他只能爱我那么久，只能陪我走到这里，剩下的他已经无能为力……
那时候我刚恋爱，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只能爱另一个人那么久，为什么只能陪另一个人走到这里，更不明白剩下的已无能为力。然后我没有回复她的信息，因为如果她是一条鱼，而我不是水，那么她流的泪我就永远不会懂的。
2017年5月初，去南宁参加培训。张晶晶到学校来找我，她还是原来的样子，单身一人，长发如海藻，皮肤雪白，画着淡淡的眼影，眼神坚定。她看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二狗子说的没错，你聪明乖巧，非常可爱。可是，你能不能把你的胡子漂一漂，或者剃一剃？”
呃……
回到百色，我突然想学张晶晶做一次桂花鱼汤。
1.去菜市买新鲜的桂花鱼（市价35元/斤），还有各种食材。我是个做什么都喜欢仪式感的人，今天的鱼汤也不例外。
2.刀工是我的弱项，但是它对食物口感的影响微乎其微。
3.把两条鱼下油锅煎到微黄。
4.放入清水，以及香菇、豆腐、生姜片……
5.煮开15分钟，放入西红柿（我的最爱，哈哈），放盐适量。
6.再炖5分钟，起锅咯。
7.来来来，满满的胶原蛋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