蝌蚪少年真神奇
前几天,方方收到了疑似某高中生写的《给方方阿姨的一封信》,字里行间虽然方方阿姨叫得亲热,但终究还是露了马脚:比如将说三道四写成了说三道回,“四”字变成了“回”字,这显然是个五笔打字的中年老鸟写的假托文:现在的孩子哪有用五笔的? 文章里还有一段说,去年,国家搞了个教育叫“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我们也学习了。会有“搞”这个词的,一出手就是老政工了。
这些年能与之匹敌从日常使用语境里脱敏的,还有一个”撸“字——感谢撸起袖子加油干。几年前它还是男生之间秘而不宣的专用词,现在呢?姑娘们都说,为了出门特地撸了个妆。
真实的高中生们,要不要”搞“这个”不忘初心“教育呢?我疑心还是有的,基层战斗堡垒作用一直很强大。可以印证的另一个新闻是前几天火爆全网的神曲《方舱医院真神奇》。我们看到的是仿佛坟里爬出来的僵尸化少年。其实这位用样板戏的方式唱歌的少年挺无辜的:是谁用僵尸思维和僵尸审美,把他装扮成这样,才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这两件事给我最大的提醒是,在互联网上,我们很难看到00后少年们的真实面貌:所谓给方方写信的高中生是用五笔的猥琐大汉,唱方舱神曲的孩子无非是提线木偶。大概肖战事件中翻墙刷爱豆新闻的孩子们,才算他们真正的自主表达,但终究又流于低幼饭圈,难以窥全貌。
都说现在的青蛙生下来就是熟的,这话着实扎心。需要疑虑的是,青蛙其实是两栖动物,生物学讲,它有一个蜕变周期。在这个时代里,我们可曾看见过真正的蝌蚪?他们的声音、行为、气质到底是怎样的?
字节跳动新上的一部免费电影《大赢家》里,讲这样一个故事:大鹏饰演的假劫匪叫严谨,参与抢银行演习。但他不是在演习,他就是认真,非要假戏真做,通过自己周密的调研设计安排,让警察们无计可施,久攻不下,堪称悍匪。
这时候,严谨的领导、银行行长自告奋勇进入现场,耍起了官威。他勒令严谨放下武器,结束演习。严谨不同意,行长就强行抢过道具给自己套上,并暴露在狙击手的射杀点位,让警方获得胜利。 当所有人都觉得戏差不多得了就这意思准备收工的时候,现场一个孩子突然说,被杀的是那个行长吧! 此话一出,全场沉默。所有人才意识到,大家都在营造一个谎言,自己也是这个谎言的一部分,真正敢说皇帝没穿衣服光屁股的,还是孩子。
蝌蚪,孩子;天真无邪,童言无忌,皇帝的新衣,求真主义:这应该是一代孩子应有的面孔呀!但孩子们现在主动或被动,被假托货认真地唱起了神曲、写起了小红文。
科塔萨尔写过一个短篇故事集,叫《克罗诺皮奥与法玛的故事》,克罗诺皮奥和法玛是两个观念立场与行为迥异的群体,克罗诺皮奥们高贵、有品格且自律,后者则相反。他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有冲突也有交流。 在《优生学》这篇里,他描述到:克罗诺皮奥们不想生孩子,因为刚刚诞生的孩子们第一件事就是粗鲁地侮辱他的父亲。那些降临在父亲身上的不幸,未来也必将降临到孩子们自己身上。
克罗诺皮奥向法玛求助,让他们的妻子和法玛怀上孩子,而法玛们一直十分乐意做这件事,他们是好色之徒。而且,法玛们认为,可以用这种方式逐渐摧毁克罗诺皮奥的道德优越感。
但是,法玛们失策了:克罗诺皮奥们以自己的方式教育孩子,几周之内就抹去了孩子与法玛的所有相似点。即孩子们依然是克罗诺皮奥的孩子!
这是科塔萨尔表达的真正意义上的优生学:给他们有生命的肉体,并给他们一个真正会思考的灵魂。否则,如果孩子们长大以后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那才是一代人的不幸继续复制。
今年奥斯卡热门电影《乔乔兔的异想世界》也展示了一种真正教育的价值:在二战时期的纳粹德国,孩子们都被送进童子军训练营,一个个成为可怕的纳粹僵尸、战争机器。
小男孩乔乔之所以能幸免,是因为有一位教育他何为人生至美,真与善必与美连接的伟大母亲。正是母亲被暴政杀戮,促成了一个少年灵魂的觉醒。 鲁迅先生在《我们怎样做父亲》里写到:先从觉醒的人开手,各自解放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这是他作为启蒙者认为应该为下一代做的事。《狂人日记》号称五四第一檄文,最振聋发聩的还是结尾那一句:救救孩子!
百年过去了,孩子们是否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了呢?看看那篇假高中生给方方的信里怎么说:他也在讨论鲁迅——
今天时代已经不是那个时代,鲁迅时代的使命还是今天作家全部使命吗?在一个光明时代,作家的主要精力是多用在提振民族精气神上。——看这意思,黑暗的闸门是被五四一代扛住了,孩子们怕是跑错了方向。
虽然明知是伪作,方方还是回了这封信。她谈到了几十年来,愚蠢教育思想的清除、独立思考精神的建立,这是一代人漫长又痛苦的过程:因为他们没有克罗诺皮奥那样的父辈。但她依然对此有信心。 最后,她引用诗人白桦的那首诗送给这些蝌蚪一样的孩子们:
“我也有过你们这样的青春,那时的我们就像今天的你们。”
这是所有封城日记里最能打动我的部分:因为这其中的自省、耐心且真诚。这些蝌蚪少年,不知道听不听得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