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权保持沉默
在我较小的时候,大概十一岁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后的晚上,我和我老爸像往常守在黑白电视机前,我第一次看警匪片,不知道是香港还是美国片,忘记名儿内容了。当看到一个帅气的便衣哥哥用枪逮住一个同样帅气坏蛋哥哥,他对他说了一句令我震惊的话: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话将会成为呈堂证供。 这句话令我耳目一新回味无穷,因为在课堂上我从未听过如此精简却意象丰富的造句。“你有权”“保持沉默”“将会”“呈堂证供”这几个词一直在我脑海里打转,“呈堂证供”是什么东东?这个词我从末听过,也正是这个词最令我新奇,看完后我才大致有些理解,随着年龄的增大,在更多的警匪片中听到这句话,我便真正理解这个词的含义了。 许多年以后,我一直对这句话念念不忘,并且隐隐约约觉得这句话有更深的寓意,但是我说不出来是什么,直到今天我猛然发现,这句话隐藏着我对生命或者人生的终极看法。 这句话在少年时代就给予了我启示,并把这启示镌刻在我幼小的心灵之中,然后岁月的灰烬一层一层落在上面,而每一次看警匪片又听到这句话时,会把岁月的尘埃通通抹净,它时时刻刻提醒我,罪大恶极的人是要站在死神面前受审的,因为当年那个帅气的坏蛋哥哥,做了许多坏事,杀害了好些无辜的人,他最后的归宿是法律宣判了他死亡。 这句话对于少年时代的我,是死亡更或者说是死神对于我的启示,一种带有审判意味的启示,这种审判令我心怀敬畏。坏蛋哥哥他可以有权保持沉默,不为自己的罪行辩护,但犯罪的事实证据摆在面前。他也可以说话为自己辩护,撒出弥天大谎,但犯罪事实证据也摆在那里,他也无法掩盖真相为自己脱罪,等待他的将是法律铁面无情的审判,是上帝的宣判,死神的惩罚,在那一刻,上帝就是死神,死神就是上帝。如果世上真的有上帝和死神,事实上帝和死神是我们假设出来的,也是必然会被假设出来的,用以辅助统摄人类的公序良俗,尽管我们并不真正相信有上帝和死神的存在,但是这种假设是最形象和最抽象(形而上)地又最便利的用以解释善与恶。我们小时候都学过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里面说一开始天地混沌一片,盘古不满意这样混沌不清,于是在他努力地拨开了天地,慢慢的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在这次正本清源中盘古耗尽精力而倒下,肢体化作五岳,血液流成江河,左眼腾为太阳,右眼飞为月亮。我们对于善vs恶和上帝vs死神的化分也是这样区分的,清气上升代表着善和上帝,浊气下降代表着恶和死神。所以不管是什么宗教,在广义上,善都是上升到天堂,和上帝在一起,享受自由极乐;恶都是下沉到地狱,和死神在一起,遭受无尽苦难。 毫无疑问那个帅气的坏蛋哥哥坏事做绝,上帝会宣判他坠入地狱,他的生命会被死神用长镰刀收割,灵魂会被死神用铁链勾住肋骨锁住双肢被强行拖着走,拖到地狱承受永无止境的烈火的炙烤。此时的他形象已经脱离了帅气的脸庞,骷颅形状的他在烈火中扭曲变形的惨叫。 当然,上面的只是我们一惯而然的想象,这种一惯而然是接受了上千年的文化熏陶,是简单粗暴的二分法,也是简单粗暴的二元对立统一。然而在现实中,我们所遇到的人都不是像警匪片中那样的善恶分明,包括我们自己也是。我们只有在小时候被教导成善恶分明对错分明。当我们长大后这一界线越来越模糊,我们会因为自己的自私自利而做一些损人利己的事,也会因为动了恻隐之心而不计回报的帮助别人,我们并非大恶,也不是大善。我们非常明白大是大非大善大恶的真正意思,因为大是大非大善大恶就是等于大危险。帅气的坏蛋哥哥坏事做绝,面对的将会是法律无情的宣判死刑。帅气的便衣警察哥哥因追捕坏蛋哥哥而身陷危境,坏蛋哥哥为了生存会毫不犹豫的将警察哥哥置之死地。而我们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这两个极端,只会选择中间,这意味在我们身上是不存在大是大非大善大恶的,那么,当我们在将死来临那一天是该怎样面对上帝或死神的审判?于是这句话就被再次引出来了: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话将会成为呈堂证供。” 事实上,如果我将文章在这里结束,很多人会读出强烈的荒诞感,这种荒诞感是因为我们把自己的人生拉出去给上帝(或者死神)审判,界定一个好坏。并且有人可能会去溯洄自己的人生,去回忆自己的高光时刻,或反思自己不光彩的一面,但那又怎样,在死神降临时,他将接引你回归到生命的虚无,这是大多数人的归宿,因为上帝和死神并没有给你们预设理想的乌托邦,你不会上天堂,也不会下地狱,你只会回归虚无,你不是大善,也不是大恶。 而对此,你有不甘,你说不想死,你有许多遗嘱还没交待完,你还有许多未竟之事,有许多的不圆满,你涛涛不绝讲述你未竟的伟大的理想宏愿,将如何的造福子女或人类,你请求死神再宽限你一些时日,让生命得到一个大圆满,但是死神并不同意。 而对此,你有许多怨言,你说你被辜负太多,上天对你不公平,所有的苦难为什么要报应到我的头上,这些都应该给予补偿,但是死神并不同意。
而对此,你据理力争,社会上许多对你不实的指控,全是诽谤诬蔑,然而你百口莫辩,然而你又不甘心承受这死后的一世恶名,你含着那口恶气而去。死神虽然一清二楚但并没有好心肠帮你去向活着的人们解释,还你一个清白,他只是时间到了就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而对此,你不想再说什么,你知道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你像是被命运的洪流推着走的浮萍,无力对抗这股巨大的力量,在你的眼角流下最后一滴眼泪,咽下最后一口气,随着死神遁入虚无,或许会接着下一个轮回,如果你相信,但是你拒绝下个轮回还是这个样子,若如此,你宁愿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呢?而当上帝许诺将会还你一个好人生,你会开心的回答:好啊,好啊。 而对此,你什么也没有说,你不说却已经说了一切,你说你睁开双眼看见第一束光,然后吓得哇哇大哭;你说你第一次叫出了妈妈两个字,那个女人突然错愕了一下,然后抱住你又亲又啃,让你莫名其妙;你说你第一次见到ta就把ta的名字和模样烙印在心里了,ta开心你就开心,ta悲伤你就悲伤;你说你终于失去了ta,世界无缘无故的一片灰茫茫;关于你还有许多许多,你终于领到了第一份工资。你终于走出了迷茫,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你和ta终成眷属。你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你们争吵。你们和好。你事业成功。你事业失败。你又迷茫了。你还是开悟了。等等关于你许多许多。最后你笑了笑,因为你看到窗外枝头那只小鸟纵身一跃就飞进了茫茫之中,你知道你也要这样而去,最后你安详的闭上了双眼。 如此种种设想,不过是不同的人生,而只有一种活得无怨无悔含笑而去的。我不知道上帝或死神最后如何安排ta,但是我相信ta的“呈堂证供”却是大多数人都想要的。 而,我想一定有聪明的读者很快就能从那句上升为上帝的拷问读出基督教的“人性本恶论”来,即人一出生就带着罪恶来到这个世上,只有秉着信仰向上帝靠近,才能得到救赎,最后才能回归到天堂。只有上帝才是审判者,他是公平公正的,其他没有人可以有资格审判。而否定了基督教的“人性本恶论”,这种设问就不攻自破,而否定“人性本恶论”在现代并不是难事,那么这样一来就没有上帝来对我们进行这样的人生拷问: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话将会成为呈堂证供。 那么我就想,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从出生到死的这一生,就不需要有一个界定。而不需要界定的人生,也就无需反思,就像庄子笔下一世世的蜉蝣,不知昼夜,朝生夕死,如此一世世而已,一只蜉蝣的朝生夕死,就是所有蜉蝣的朝生夕死。这样也无不妥,难道人类不正是这样一世世延展而来的吗? 但仔细一对比这肯定是有区别的,蜉蝣再一万世,也进化不出智慧,进化出智慧是需要突变的,每一次微小的突变,或者改变,就是人类的智慧向前迈进一大步。人类从四脚爬地的原始猿到站立直走的人猿,从人猿到智人,从智人到原始人,从原始人到文字文明,从文字文明到现代科技文明,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地球史的偶然,也是地球史的必然。而面对这种大命运的洪流,翻开大历史的每一页一页的灰烬,你去试问原始猿、人猿、智人、原始人、古代人、近代人:“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话将会成为呈堂证供。”他们将会作如何回答? 我想他们都没有机会来回答这个问题了,但是我敢肯定,对于勇者智者,他们都是无怨无悔的,当第一只原始猿开始站立行走,你认为它会后悔失去一双脚么?当第一只人猿拿起石头木棍当工具,你认为他会怨恨石头的重量和木棍的粗糙么?我当真感觉无怨无悔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人生,就像苏格拉底拒绝获得赦免的机会,心甘情愿为人类的文明饮下那杯毒酒。也如这次疫情中那些冲在一线奋战的人们,为保护我们而无怨无悔,有的甚至失去生命。正是这些无怨无悔的勇者智者,串起了人类的文明。
而我们普普通通的这一生啊,肯定会任性而为犯很多错,也会被命运的洪流裹着走,未来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有时候很迷茫,有时候会充满希望,人生就像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但是我想,有错就改正,认为对的善的美的就毫不犹豫的去选择和坚守,只要问心无愧,无怨无悔,才不辜负这一生,向上帝交出这一“呈堂证供”。
你有权保持沉默,你也有权奋力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