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张小曼
夜间梳理《南社的红色记忆》材料的过程中忽然想起了一位值得敬佩的女士张小曼,她的父亲是《民主与科学》杂志社社长兼总编,九三学社的创始人、北京大学俄文系创始人、中苏文化协会的创办人张西曼先生。 及此我急切地打开自己的抽屉,在书缝中搜寻前年小曼老人给我的名片,时间太久,踪迹全无,于是寄希望于网络,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到一个华夏小曼的新浪博客,于是从近期博客逐条阅览起来,详细地了解了小曼先生如她父亲一样坚毅不凡的人生。

在去年九月的博客中无意间看到小曼老人在北京的居所罹遭大火的记录,庆幸老人并无大碍,但其四十余年悉心搜集的有关父亲的资料损失惨重,烬余之后仅存的文字更显珍贵,我们都知道李大钊先生为传播马克思主义做出了巨大努力,也知道五四运动叱咤中国的德赛两先生,但鲜少有人可以报出最先译注俄文版马克思主义著作的张西曼先生的大名。西曼先生作为蹈足者无法坚持到胜利的一刻,他也没有机会做到谭嗣同、宋教仁那样饮血长歌的壮烈,只是奋斗一生最后却倒在了共和国的门前,于是恰恰被人们遗忘。我不由地替小曼老人扼腕,当然更多是为西曼先生以及跟西曼先生有着同样命运的人扼腕。 我与小曼先生是前年9月20日在北京中山公园第一次相识,时值南社北京雅集六十五周年纪念,中华南社学坛在国家一级饭庄来今雨轩举行第二次雅集,与会者皆是学界大佬或政商名流,而我当时还只是南社研究会的一名志愿者,经过一夜奔波,刚从西安抵达北京,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去迎接张西曼先生的女儿张小曼,当我穿过回环曲径步行到中山公园西门时,眼见着一个老人手扶着残疾车身从车上缓缓退下来,她虽然行为不便,但步态端详,满头银丝但精神劲还是十足,一眼就能看出绝不是平凡的人,工作人员给她安好残疾车,她问:“南社雅集地在哪里?”我带着些许疑惑赶紧走到轮椅后面抓着手柄询问:“您就是张小曼先生?”老人微笑着点点头,但年轻时的小心拘谨让自己寡言少语,在去往来今雨轩的短短十多分钟里,只是先生各处询问而我单单回答,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对我持何印象。若不是看到先生前年博客里贴了与我的两张合影,我怕先生早就不记得了吧,但没想到她在博客里把我的姓氏也说了出来,感念她记忆力真的强大。

1949年,南社、新南社社员也正是在中山公园来今雨轩举行了最后一次雅集,周恩来、叶剑英、李立三等人出席,曾经的社员张西曼携夫人魏希昭女士也出现在这里,这对革命情侣在留下当年记忆的合照里让人刮目,小曼先生行至这张照片下时激动万分。谁知道她尚在襁褓,父亲便撒手人寰离她而去;谁知道她孤苦伶仃,母亲生活无着还要给她悉心照料;谁知道她行为不便,不计成本为父亲整理遗著……历史给了她太多记忆,甚至于苦难也并不为过,但观其一生,那些苦难和悲痛都成为他了解父亲并向世人诉说真理的力量。 我从小曼先生简短地演讲中获知张西曼是湖南长沙人,1908年与兄长张仲均一道加入同盟会,后来在京师大学堂学习。1911年到曾经属于中国的海参崴进入俄国东方语文专科学校攻读政治经济学,开始接触马列主义著作,1914年到东北开始传播马克思主义思想。1919年开始三次向孙中山先生建议实行“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这种前瞻性的认识在当时并不多见,正是张西曼先生及同时代先进知识分子不遗余力地传播,马克思主义才逐渐风行国内。其后的发展也正应了南社扛鼎陈去病先生那句“社会主义磅礴郁结,行将突现于中国矣”,我想若不是南社内部思想的开化,作为相对保守的旧式文人,他们又怎能在国民革命运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做出了社会主义的预言呢,可见得当年如张西曼等人的热血行动早已使星星之火在中国大地上燃起了。 然而小曼老人的母亲魏希昭女士与张西曼先生年龄差距较大,原来魏希昭是先生的第二任妻子。而魏希昭先前也嫁过一个有志青年名为胡海峰,只是1939年在日军轰炸重庆的时候她饱尝了丧夫失子的剧痛,并且失去了一条腿落下终生的瘫痪,直到张西曼的出现,才改变了她的一生。若单看张西曼先生所拥有的头衔,大概所有人都会认为小曼女士是生活在衣食无忧的富足家庭,然而谁能想到荣华富贵没有享受到,却继承了母亲的腿疾,从出生开始就面临着种种的不幸。父亲过世时,小曼女士方才一岁半,脑海中完全没有父亲的印迹,在十年浩劫中,母亲又多次遭遇不幸,这对母女只能在共和国早期的疾风骤雨里相依为命、苦难前行。直到这些年,伴随着父亲的形象越来越清晰,小曼女士变得越来越有力,因为她发现父亲当年所追求的真理似乎离她并不遥远。 柳亚子先生曾经赠送给张西曼一首诗:“蓬莱宫阙旧禅娟,肯以疮建负盛年。 白壁自应尊美质。红莲更喜侍高贤。 批荼意气环瀛史,道蕴才华步障缘。民主辛勤科学瘁,燃黎天禄喜新篇。”诗中盛赞张西曼、魏希昭夫妇拖着病体残躯为民主与科学付出了巨大努力,为革命做出了莫大牺牲。而今天小曼老人同样拖着病体残躯勤耕不辍,虽不能为革命、为民主献身,但她以顽强的毅力争取将一个模糊的父亲的身影还原给世人,争取将父亲当年传播的真理继续播撒下去,她一直说父亲是中国的普罗米修斯,我觉得这个比喻很恰切,这不是自封,当年周恩来总理盛赞张西曼先生是“红色教授”,而在给先生撰写墓碑时更用了“敬题”二字,这充分证明了张西曼教授在周总理心中“引路人”的角色。 有些人经受过苦难的折磨或许就此倒下,而有些人血液里便流淌着苍鹰的傲气,从崖下摔落但终会凭风借力飞得更高,我不敢说张西曼老先生留给张小曼女士多少骨子里的传承,毕竟小曼女士对父亲没有多少印象,父教的作用或许难以体现,但我知道小曼至少没有给西曼丢脸。在翻看老人博客的时候,看到几年前老人的残疾车曾经被盗,随车光盘、录像、电脑等也一并被盗,流失了很多珍贵的材料,有一种揪心的痛莫名而起,而去年八月的大火又是徒增的劫难,不能抱怨上天的不公,但我深深感佩于小曼先生的坚强。 2016年1月24日于苏州独墅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