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的故事
那天之后,我不再喝酒了。那天以前,我倒是经常喝咖啡,有一次直接喝出了“事故”——因为晚睡,所以第二天直接睡过去了。后来,到了学期末辞职程序走了差不多的那天,我叫了两瓶啤酒,坐在客厅的餐桌上,咕嘟嘟灌下去。再来一瓶江小白,兑着雪碧,一口一口地“品”。室友在她的房间,很早就休息了,所以不知道这些。
坐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就回到房间里,把门锁了起来。我想起韩国那个真露也是果味的酒。外面风很大,玻璃瓶轻轻碰到一起,丁丁当当的。外卖小哥很诧异地说:“快回去吧!”我这才发现我光着脚,穿的是夏天的凉拖。
世界上应该没有比我的房间更安全的地方了,即使我疯了,我唱歌,跳舞,狂欢,也尽是在这里,无人知晓。研究了一会儿怎么开,才想到,哦,不关起瓶器的事,也不需要用牙咬,用手转一转就好了。
如果有关东煮就好了,或者是营业到天明的烤肉店。不是有那种吗?《请回答1988》里面,宝拉和善宇在大排档聊天。日剧里面,失意的主角们下班后来到深夜食堂吃一吃喝一喝。不过既然决定是要喝醉,那最好还是不要动摇这一点决心。
一点都不冷了。暖气,还有下肚以后的酒精,如果没有床,应该可以在这里升起篝火。木材噼里啪啦作响,好多人手拉手围着火堆跳舞,笑啊闹啊。不过我没想好叫谁来——他们都在行星卫星的轨道上安分地运转着,不会像我这样。脱轨之后我也想知道有什么样的后果。是不是会燃烧,燃烧之后爆炸?
刚拿进来的酒很冰。到底是热的抵消冷的,还是冷的抵消热的呢?冷的进肚过一会儿就变热了,再灌一点冷的进去,就都变冷了。眼泪是热乎乎的,它从眼睛底下冒出来,要把热气都流光了。
“别哭了。”
“不哭了。”
“我想躺一会儿。躺一会儿,一小会儿。”
那个女孩出现了,她俯身和我说话。以前,在发呆的时候,在我脑子里,她只是一个声音。我们抢着说,但是她说不过我,就听我说。我越说嘴巴越干,喝得越多。
我和她说了一晚上的话,是安慰的话还是别的话,我也记不清了,那应该是一些很有哲理的废话。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床尾是湿的,床头也是湿的。我的头发粘连在一起,是腐臭的从胃里呕出来的东西。那些湿湿的东西,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了。这一床被子啊,床单啊,是从家里寄来的,带着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妈妈来看我的时候,我们就躺在这张床上,一起盖着这床被子。我们头对脚,脚对头。暖气还不够热的时候,我浑身冰冷,她会用手焐我的脚,她好像个火炉,永远暖烘烘又充满希望的……现在看,我怎么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
膝盖很疼,额头好像也鼓起了包。我扶着床头的柜子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最下面一层抽屉已经歪裂变形,合不回去,漏出廉价的板材。我觉得我的胃也坏了。蜂蜜水通通呕了出来,解酒的什么水果也一样。我惊讶于人居然可以排出这么多的臭东西,不知一番折腾之后,我算不算是一具倒干净的躯壳?
哪里都是脏的。可以洗的,就刷一刷,扔进洗衣机,倒半包洗衣液进去。我以为被芯要完蛋,没想到洗衣机居然还能装得下,闷闷地洗涮去了。隔夜的酒味散不去,我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好像并没什么用,反而又把我熏得头昏脑涨,蹲下来又干呕一会儿。
室友一早又去上班。已经快到放假,我索性在那天用完了两张假条。腿还站不稳,索性靠墙坐着,守着洗衣机,等头发干。那个女孩给我讲了一番什么道理,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只知道以后再也不轻易喝酒。醉过之后总是清醒,清醒的时候就要去收拾床上地上这些恶心的东西,仍然是给自己添麻烦。
回家以后,我沉迷于那不勒斯四部曲。到现在其实还没完全看完。我通过一次醉酒,有幸体验了一回莉拉所说的“界限消失”的感觉 ——暴戾的、狂欢的、原始的……这就是我的人生底色。上面厚厚一层理性的、温和的颜色,都是欲盖弥彰。
有一回,我去威海找我那个朋友。凌晨,我和她,还有她的伙伴们一起喝完了一箱啤酒,吃了很多肉串。沙滩上,探照灯很亮,当时的我觉得那是月色,和他们拍了一张不明所以的照片。一段时间以后,我和她聊起这群朋友,她说,他们也记得你,称你是那个很能喝的女生。不过那天你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像莱农逃离那不勒斯,我也曾奋力逃离恒星的引力。对于一切自以为脱逃成功的时刻,我就是以酒来庆贺或缅怀它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