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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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公交车过湘江,在桥上侧头瞥见江面一只小渔船,“哒哒哒”地悠闲在江上破浪而行。像是电影里的回放,我蓦地想起自己少年时乘船的事来。
那时我已上初中。父亲的好友岳母过世,灵堂设在河溪边一个叫“长官”的地方。爸爸与另外几个朋友包了条小木船,前去参加白事。我们县城虽有条河,蜿蜒穿城而过,但河水尚浅,彼时未曾注意环保,很有些脏污,我几乎没有过下河洗澡的经历,也少有坐船。听说爸爸要去坐船,正逢周日,便要求同去。爸爸算了算路程,确定我回来能赶上晚自习,便同意了。
到了周日,我们八九点出发,坐车到罗依溪镇,再步行至水边一个不知名的码头处,才正式登船。船夫的模样我已忘记,毕竟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此后也再未见过。只在印象中,隐约记得是个精干的男人。船上装了橹板,但临开船时,船夫打开船舱窄小的木门,内里放了一台小机器,他摆弄了一会儿,便发出“哒哒哒”的响声,震耳欲聋。不一会儿,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柴油。我从小喜欢闻柴油味儿,觉得特别香,因此记忆尤深。
船开动后,划开绿波,码头与房舍迅速倒退。远处山水相接,绿成一片,我们的木船,便朝着那绿的深处移动。那时应当正值春季,我穿着一套黄色运动服,船上坐久了,便有些冷。爸爸与好友们相对而坐,在柴油机的轰鸣声中交谈,要很大声,才能听清对方在讲什么。同行的一个年轻姐姐,是办白事的主人家亲戚,在跟男朋友讲电话。突然拔高了声调,对着电话那头怒骂。交谈声戛然而止,我们将目光移到她身上,她气鼓鼓的,将头扭向一边。十几年一晃而过,听说她跟电话那头的男人结婚了,生了个女儿,但后来又离了。回想起来,我竟这么早,便见识到了这段感情的唏嘘伏笔。
船在忽宽忽窄的水面上行了许久,忽然听到喊声从极近的地方传来。我抬头,看见爸爸的那位好友,正站在一栋搭了棚子的木房子前向我们打招呼。
我太羡慕住在水边的人家了。去做客的这户人家,还有自己的码头。虽只是绿树掩映间的一条羊肠小道,从房子一侧缓缓延伸到河里,但对我而言,已是气派,足以引起人心中艳羡。
关于那场白事,也许是因为害怕,并不敢多留意,如今我已是毫无印象。只记得回程时,大约是顺水而下,有几处地方,船夫关了柴油机,船自在水中行,竟也不慢。船夫立在船头只偶尔摇橹掌握方向。爸爸兴致很高,取得船夫同意,他也摇了一程。这倒是桩新奇体验,爸爸让我也试一试,我把控不住方向,让船在水面走出了个“S”形,朝岸边的崖壁行去,幸得船夫在我身后,迅速摇了几下,船向又调整过来。总之,那次我玩得很尽兴。
多年后重想起这事,不免有些惭愧。对于一位老人生命的消逝,她的家人定当是悲痛的。而我作为旁人,记得的却是令自己愉悦的部分,关于那场白事的种种哀伤,全然想不起来了。真是应了陶渊明所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还有一次是高中时的寒假。我与几个要好的初中同学,一起去王村玩耍。王村因《芙蓉镇》的拍摄闻名,后来便正式改名叫芙蓉镇,近些年的旅游广告上,打出的宣传语称:挂在瀑布上的小镇。想想它的地形地势,倒也并不夸张。我最喜欢的,不是它高高低低的传统建筑,而是天气晴朗的傍晚,夕阳照水,那波光粼粼的湖面。这种喜欢,便来源于那次出游的美好记忆。

那年寒假,我们一行五六人从河西码头坐船到王村码头,中间横渡酉水河。正月里的天并不冷,暖洋洋的,能感受到万物在蓄积力量,悄然生长的勃勃气息。微风拂面,微带凉意,十分舒适。船行起来,一半浸在水中,船身颜色随之变深;一半浮在水面,仍是久晒下的木头颜色。船家坐在船尾,一下接着一下有节奏地划桨,船身微微摇晃,天地广阔,湖面寂静,只能听见“哗、哗”的木浆划破水面的声音。朋友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少年人畅快的笑声仿佛能飞到九天外。渐渐靠岸时,只见明晃晃的阳光停留在码头石阶上,停留在那座城门样建筑的砖石和屋檐翘脚上,给多年后的回忆烙上一片金黄。心里就像揣了只鸟儿,快乐地扑腾着翅膀。
现在想来,那是人生中真正的青葱岁月。有大把青春还等在前头,可供挥霍。我们能被容许任性、犯错,不愁没有改正的机会。那时想象中的未来,纯粹而美好,令人期待。你轻易便可觉得,自己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回首间十几年已逝去,想起那时船上的少年人,才发觉有股意气风发的生猛劲头。那种劲头有些幼稚,却又幼稚得那么令人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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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mmy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1-03-27 07:5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