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母表之C《乘法口诀》
我记得原来我在运输公司的同事董汉臣和我说过一个故事,故事主要讲述的是关于将军如何征服奴隶。
多年以后,我换过几个运输公司,同行的搭档也换了好几个,我甚至已经不再记得他的名字,不能确定他是否叫董汉臣了。他在我的记忆里,只有这个故事和一些琐碎的词语与之脆弱的连接着,未来也仅限于此或者随着时间的流逝带来的记忆损失而变得更少。因为他在三年前死于严重的过敏性哮喘,他在时光的大道上永远的停在了一个点上,而我继续前行,寻找新的旅伴,我相信过不了几年,他就在我以及其它人的视野中完全的消失不见了,没有人记得他,包括他最至亲至爱的人,当然也包括我。
他死于三年前,那是雾霾刚刚光临神州大地之时,他应该是第一批因此而死的人,虽然当时还没有人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而我后来回忆起他来的时候,我明确的感觉到他当时似乎有此预感,他明确的知道自己疲弱的呼吸道如何超负荷的工作,他呼吸声音很重,夹着呼噜呼噜的痰鸣,我们一开始合作时我经常被他的呼吸声吵醒。
我对此表示过意见,他也说了他的无奈。他说他幼年时生在农村,他喜欢看铁匠打铁,他对于铁匠的风箱有着特殊的感情,看着一抽一拉的节奏带来神奇的生命力注入火中,用这种机械控制火焰的生命,他说风箱是火的关键,火是铁的关键,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的肺就像是那个风箱,我知道它大概不能好好的控制我的身体了,身体不行了,就打不出好铁,所谓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根钉子了。
他那天说完这些话就沉沉睡去,我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像是风吹动着一块破旧的,边沿开叉的旗帜,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他就开始打鼾,他鼾声低沉,伴着一阵阵的呼吸骤停,开始的时候频率很快,后来呼吸渐渐平稳,频率变慢。那是个秋天的夜晚,我们从安阳返回德州,车走在高速公路上保持着每小时八十公里的时速。我听着他呼吸的节奏,像是一种非洲人的音乐,低沉而忧伤。
后来,他大概知道我对他的忍无可忍,就离开了公司,开出租车去了。
我们后来见过一次面,是在火车站,我从内蒙古老家回来,半夜两点多的火车,我下车后准备打车回家,我看到他在火车站出站口像只狗一样在风中肃杀的站着,不时抖动着身上的军绿色羽绒服。他并不像其它出租车司机一样挤在出站口招揽生意,这也符合他一贯的脾气 。
我坐了他的车,中途,我建议吃点饭再走,他说不了,过不了多长时间他就得回家了。
那是我和他最后一面,后来,我听说他死了的时候,他已经睡在一个小盒子里面,不知道被埋到哪儿去了。
关于他说过的将军如何征服奴隶的事情,我相信他也和别人说过,但我不确定其它人会不会记得,我自己算是错过一些东西的人了,所以我了解那种感受,人一生中可能遇到很多真理,这些真理以各种面目出现,人只会在合适的时候接受并相信它们,在不合适的时候,真理往往像长辈的谆谆教导一样被左耳听右耳冒,这本是件可悲的事情,但合乎自然规律,否则,科学和肉体之间的矛盾便会更加尖锐。
故事是说左宗棠将军初到新疆时,本拟以大军征服当地贵族以及其掌管的部落,但他到了那时以后,发现当地的贵族之所以称之为贵族完全是因为其管辖之下的奴隶相信他们无所不能,而让奴隶相信他们无所不能的原因,恰恰是因为奴隶的无知,于是他放弃了使用武力的想法,他以封疆大吏的身份给予奴隶们受教育的机会,首先是让一部分年轻的奴隶掌握了九九乘法表,掌握了口诀的年轻奴隶发现了自身具有学习的潜能后,开始不甘心于当下的生活,开始谋求其它的职位,渐渐的,掌握各行各业专业知识的奴隶越来越多,然后,他着手安抚奴隶的同时,暗中支持贵族镇压奴隶,终于,奴隶造反推翻了贵族统治,然后,臣服于清朝。
他的故事讲得很精采,被我这个复述者讲成这样,正可以证明他会渐渐在这个世界消失的理论,我想下一个听了我讲这个故事的人不会把它当做故事记得,那么,故事就这样消失了,世界上的故事消失的过程也大致如此。
我知道他的本意并不是在讲故事,他想向我表达他的想法,我们当时在谈香港电影《无间道》,我说《无间道》精彩,但要想客观的评价这部电影,首先要看《教父》,我们还谈到《疯狂的石头》,我说要想客观的评价这部电影,最好先看一看《两杆大烟枪》和《偷拐抢骗》。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世界上的精彩本身是相对的,看到多远,悲哀就有多远,我那天和他说了这段话,他笑了,他说不看,打死也不看。
我记得他是这样说的:“我要是奴隶,我就连乘法口诀都不学,那样可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