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扎尔辞典【黄书】条目摘录
凡成双作对而非三只或单只栖息于枝头的鸟,必喜食不洁之物……
学问是一件容易变质的商品,一不小心就会发霉腐烂,如同一个人的未来。
秋天是你的装饰,项链绕着你的脖子,
冬天是皮带,围着你的腰,
春天是衣裙,遮藏你身躯;
春天过去之后,夏天将你焚烤,
时光过得越快,你身上穿得越多,
多一件衣服便增加一年逝去的光阴,
扔掉你的衣服和所有的岁月,
趁我的火焰还在燃烧。
“智慧是独一无二的,”哈列维后来这样写道,“宇宙中最高层次的智慧并不比最小的动物的智慧更伟大。只不过前者由纯粹的物质构成,故能永恒,层次也更高,只有创造它的造物主能将其毁灭,而动物则由容易受到各种影响的物质组成的。智慧在它们身上感受热、冷及其他影响它们本质的一切东西。”哈列维在卢塞纳的以撒·阿尔法西犹太教法典学校研读医学,他能讲卡斯蒂利亚语和阿拉伯语。他用阿拉伯语研究源自古希腊的哲学,并有感而发地写道:“这一哲学只有色彩而没有果实,只滋养心智而不赋予情感。”由此,哈列维坚信这一点:一个哲学家永远不会成为一个预言家。
时间拥有许多结,这些谓“岁月之心”的结以其心脉的跳动看守着时间、空间及人类的运动节奏。这样,与这些结相对应的万物便与时间和谐地依存。事物各不相同的原因是由它们的本质所致:“一个人可以问:为何不让我成为天神?而地上的一条小虫也可这样问:为何不让我变成人?”哈列维在三十岁那年就知道过去系在船尾,未来位于船首,船只比河流快,而心跳又比船只快,但两者的运动方向不同。
“我梦见我在齐腰深的河水中一边走,一边看书。这河是库拉河,河水浑浊,密密麻麻长满水草,要喝河水得把头浸在水里才喝得着。有大浪涌过来时,我就把书举到头顶上,免得溅湿,待浪头过后,又继续阅读。深潭已越来越近,我得在掉进去之前,赶快把书看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手中托着一只鸟的天使降临到我面前,说道:‘创世主看重的是你的意愿,而不是你的举止。’早晨我醒来,睁开眼睛一看,我果真站在浑浊的库拉河里,手中拿着的也正是那本书,站在我面前的天使,就是梦中见到的那个,手里托着一只鸟。我赶紧闭上眼睛,可照样还是看到河、天使、鸟以及其他一切。我再睁开眼睛,还是这副景象。吓得我魂不附体。我把眼睛移到书上,看到的第一句话是:‘穿鞋的人切勿自吹自擂……’我闭上眼睛,依然看得见这句句子,我就用闭着的眼睛把这句句子看完:‘……脱掉鞋子的人也一样。’就在这时,鸟扑棱着翅膀从天使手上飞起。我睁开眼睛看到鸟飞离而去。这时我明白了,我已不能再对真相视而不见,不能再闭着眼睛去求超升,从此不再有睡和非睡,不再有入梦和梦醒。只剩下一个永恒的白昼和像蛇一般将我团团箍住的世界。我看到了遥远而又巨大的幸福,可是这幸福却显得既近且小;我理解大即是空,而小却实实在在,是我的情人……于是我做了我所做的事。”
哈扎尔语优美和谐,我曾听过的用哈扎尔语朗读的诗句非常悦耳,但我无法记下这些诗句的发音;据传,这些诗句是一位哈扎尔公主写的。这一语言拥有七种性,除了阳性、阴性和中性之外,还有一种为阉人使用的性,一种为无性器官的女人使用的性(他们的性器官被一个阿拉伯恶魔窃走了),一种为男人变成女人或女人变成男人的变性人使用的性,最后还有一种为麻风病人使用的性,麻风病人必须用此语性说话,只消他们一开口,你便可知他们患有此病。女孩说话的口音有别于男孩,男女的口音是不一样的。这是因为男孩根据他们居住地的不同——或与希腊人或与犹太人,或与撒拉逊人,或与波斯人在一起——而去选学阿拉伯语、希伯来语或希腊语。所以,当这些男孩说哈扎尔语时,会有不少犹太人的口音混杂其中。而女孩从来不学希伯来语、希腊语及阿拉伯语,所以,她们的发音要比男孩纯正得多。众所周知,倘若一个民族消亡,最先消失的是它的贵族阶级和它的文学,而唯一能留存下来的是这个民族的人民已经铭记在心的律法书。哈扎尔人便是最好的例子。在他们的都城内,哈扎尔文的律法书价格最贵,而希伯来文、阿拉伯文或希腊文的律法书相对便宜,有时甚至可免费领取。有件事很有意思:哈扎尔人如在外国邂逅自己的同胞,他们绝对不会主动承认自己是哈扎尔人,而是竭力掩盖他们的血统,并装出一副不会讲哈扎尔语,而且连听都听不懂的样子,哈扎尔人之间相互掩饰自己血统的次数要比他们面对外国人时更频繁。在哈扎尔人集中的地方,尽管哈扎尔语是官方语言,但是官府欣赏的、重用的却是那些哈扎尔语讲得不好的人。凡精通哈扎尔语的人在说这门语言时无不尽可能显得结结巴巴,而且还要带点外国口音,这样就可无往而不利。在从事笔译的人当中,比如说把哈扎尔文译成希伯来文,或将希腊文译成哈扎尔文,身价高且最受欢迎的是那些经常译错——不管他是否故意——哈扎尔文的译者。
在和犹太人一起居住的地区,根据哈扎尔的法律,有些轻罪可判处一至两年的苦役;在和阿拉伯人一起居住的地区,同样的罪只判六个月的劳役;而在和希腊人一起居住的地区,上述那些轻罪根本不算犯法,所以也不会受惩罚。但在王国的中部,即人称哈扎尔人省的那个地区(尽管哈扎尔人占大多数),若犯同样的罪可判死刑。
哈扎尔陶罐 这只陶罐是某修道院一名见习修士收到的一份礼物,他将陶罐放置在修道院内他的密室里。一天晚上,他把戒指脱下放入罐中。但次日早上他欲将戒指取出时,发现戒指已不翼而飞。他一次次将手臂伸进罐内,可就是碰不到罐底。这使他好生纳闷,因为他手臂的长度明显要超过瓦罐的长度。他提起罐子,只见罐底平坦密实,没有任何洞孔或缝隙。他拿来一根棍子,插进罐内,但依旧无法触及罐底,这罐底像是在和他捉迷藏似的一直躲着他。他思忖道:“我置身之处便是我之极限,”于是,他向其导师莫加达萨·阿勒·萨费尔求救,请他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后者拿起一块鹅卵石扔进罐内,开始计数。当他数到七十时,罐内传来一声“扑通”,就像有样东西掉进了水里,他道:
“我可以告诉你此罐的含义,但你得先考虑一下是否值得。因为当我一告诉你此罐是怎么回事后,对你及其他人来说,它的价值便一落千丈。其实,不管它本身身价如何,它不会比其他任何东西更有价值。只要我一对你说明它究竟是何物,它原来的功能和价值便全部消失,因此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见习修士对导师的话没有异议,只见后者举起一根棍子砸碎了瓦罐。年轻的见习修士见状惊呆了,遂问导师为何要毁掉瓦罐,后者答道:
“要是先告诉你它是派什么用的,再将它砸碎,那才可惜呢。既然你不知道它的用途,那就不存在可惜了,因为这瓦罐对你的用处永远是一样的,就好比它没被打碎一样……”
事实上,尽管哈扎尔瓦罐消失已久,但它依然在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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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ftuncle 赞了这篇日记 2020-03-15 02:3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