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孟买

时至今日，我总会时常回想起在孟买时的诸多细节，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安放在记忆中某处稳妥的角落，反复确认，生怕遗失。

哦，迷人的孟买。

抵达孟买时已是傍晚，这座城市用它宝蓝的夜色迎接了我们。机场里的设施一如任何一座现代化的国际机场，标识清晰、指示明确，护送我们十分顺利地坐上了前往市区的汽车。

孟买位于南印度，它是马哈拉施特拉邦的首府，也是印度人口第二多的城市。这里既是印度最富裕的地方，也是很多本土电影里故事的发生地，仅用一两个词很难精准地描述它。顺带提一句，全球最大的梦工厂——宝莱坞，就在孟买。

本来，我还以为接下来的行程会是轻松加愉快的，然而很快，孟买就将它的真实面貌掀起了一角。

汽车下了高速还没走多远，就迅速淹没在了茫茫无际的人流车河中。哪座国际化的大都市不塞车呢？这也是繁荣的标志嘛，我自顾自地安慰道。然而孟买的地图酷似一头大象，我们就住在狭长的象牙。从位于城市北郊的机场一路前往西南方向的海滨大道，这才真叫“穿越大半个孟买去睡你”呢！短短二十多公里的城市路程，我们足足走了两个半小时。

这样的孟买当然一点儿也不迷人，可是舟车的疲惫轻而易举地就被第二天的朝霞抵消了。

那是怎样的一轮红日啊，如同一枚腌得恰到好处的鸭蛋黄，十分乖巧地挂在天上。温暖从柔和的光线中徐徐播撒下来，把窗台烘得热热的，也把海面映得红红的，随水波不断跃动着金光。太阳升得还不算太高，与我们的视线刚好平齐，我很少从这个角度望向它，也第一次不用眯起眼睛来观察。

欧——欧——

如果不是海鸟的鸣叫忽然划破了天际，我一定会以为眼前是一幅镶在窗棂上的画。此刻，红日初升，世界悄悄来到了我的窗前。渐渐的，水面上的船帆开始多了起来，不远处的印度门旁，也渐渐变得熙熙攘攘。属于孟买的早晨是迷人的，像加了盐的印度酸奶laasi一样，很难用一两个词轻而易举地评价它。

我一直坚信，人们对于某座城市的整体印象，常与一种特殊的缘分密切相关，那是关乎季节、时差、天气、旅行者的身体状况以及旅程的顺利程度的。就拿我们来说吧，如果我们在某个炎热潮湿的雨季忽然造访孟买，那是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的。一般的餐厅和宾馆里都没有空调，只有一顶单薄的风扇在头顶无力地旋转。别说是在夏天了，就是在此刻，在少雨干燥的旱季，人们也一个个站在路边无声地擦着汗。街头到处都是卖柠檬水、甘蔗汁和青椰子的小贩，卖玛莎拉茶的人少了，想想也是，这种天气里，谁还会想喝热的？

出租车司机光着脚开车，一路把油门踩到了底，目不转睛地将我们从维多利亚火车站送往“千人洗衣厂”，然后又是一脚油门，飞也似地离开了，果然天气炎热的地方，人也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急躁。

维多利亚火车站是英国人为庆祝英国维多利亚女皇即位五十周年建造的，这座哥特式建筑至今仍在使用，并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受曾经的殖民统治影响，孟买街头有很多这种西洋风格的建筑，它们古朴端庄，为城市装点出一种别样的风采。凡是文化交融的地方，总是很迷人，外来文化植根于本土文化之中，常会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产出和原来迥乎不同的新文化来。迷人的孟买和伊斯坦布尔一样，让我深深着迷。

你可能从来没有听说过“千人洗衣厂”这个地方，倒是大概看过那部叫《贫民窟的百万富翁》的电影，事实上，故事里的主人公马利克正生长于此。影片中，所有的苦难都成为了成长路上的历练，最终又化作了马利克生命中的财富，听起来足够英雄与梦想，足够鼓舞人心吧？然而残酷的现实可不是这样。

“Washer colony!”去的路上，出租车司机用英语吃力地对我说。想不到就连当地人提起这个地方，语气里都带着不屑。

“Dhobi Ghat”，孟买千人洗衣厂，世界上最大的室外洗衣厂，成千上百的洗衣工人们，在这里辛勤地手洗着看似无穷无尽的衣物；八百多个密集排列的水池前，人们弯腰俯首、日夜劳作、终年无休。这是一份“见不得阳光”的工作——人们将洗好的衣服晾晒在头顶的绳子上，衣物太多，牢牢地遮住了头顶的阳光。不远处的玻璃幕墙上倒是时常折射出一束束光线，然而那不是属于他们的阳光。绳子上，一件件衣物好像一面面旗帜，徐徐地随风飘扬。然而那却是苦难的旗帜，洗衣工们的身份卑微、生活忙碌而枯燥。今天的辛劳抄袭昨天的苦累，而等待在不远处的明天的，依然是疲惫。还有一部反映洗衣厂生活的印度本土电影，叫做《孟买日记》，相比起充斥着无数巧合和命运传奇的《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它无疑更真实，也更苦涩。

我们只是站在天桥上看了看远景就离开了，门口有当地人提议带我们进去参观，被我果断地拒绝了。我已经看到了那个一直蹲在地上折着床单的男人，也看到了那个只有一只胳膊，却仍在工作的男人，我不想再看到更多了……

一个很小的小孩忽然向我们走来，纯净的小脸上露出一副怯怯的表情。她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举起手中的冰箱贴，学着大人的模样一字一顿地说“good price”，此情此景，真的很难不让人动容。

哎！奢华又贫穷，迷人又迷茫，就是孟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