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我的老师(大结局)
M未曾婚育,自然病床前也没有儿孙,除了护工,科学界的昔时老友和学生据说也组团来过一回——特地赶来县城,显然有些凝重的道别意味了。令我感到开心,甚至有些“受宠若惊”的是,我去时M正好在读“托拉”:7年前因为此书,我和她有缘相识。当时她对名利的追求已经被断送,今天我也依然籍籍无名,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重逢啊,云胡不喜。
我放下水果,笑着去逗她:“大科学家把哲学当小说看呢!快来吃点猕猴桃。”
我削了一个猕猴桃给她。M谈笑之间,未曾对死亡有畏惧,她说自爱因斯坦起,人们早该破除对线性时间的迷信了。我问她对意识上传到云端有何看法?她不屑地摇头:“有比那更紧迫的问题要回答。”
“比如‘攻心’的研发吗?”我试着提到“攻心”。我们通信中我也问过,但她从未完整回答。
M答非所问地说:“你还记得以利沙吗?“
“当然。”
曾是犹太教大贤者之一的以利沙·本·阿乌亚(Elisha ben Avuya,אלישע בן אבויה),也被后世称作“另一个人”(the other),因其中年叛教而出的行为使世人哗然。传说以利沙某个安息日看见有人爬树从鸟巢中,连母鸟带小鸟一起取走,扬长而去;安息日结束后,有个孩子爬树捉鸟,遵循《圣经•申命记》“总要放母,只可取雏,这样你就可以享福,日子得以长久”的诫命,放走了母鸟,下树后却被毒蛇咬死。他由此感觉律法空虚,世间全无正义,遂叛出教门。
少年时我曾经着迷于这个故事背后的深意,而如今,我已遍历风雨,不再深究。没想到,M听完我的复述说:
“你知道吗?其实我早也已经被植入了‘攻心’。”
我惊愕地望着她。她接着说:“这个人机交互的芯片本意是会使人产生一个坚强的信念,类似于某种宗教的所谓‘盲信徒’(fanatic)头脑中的反应的模拟。我小时候目睹了你出生前的那场阿尔法国的大屠杀,深信人民需要强有力的leadership,与欧阳元帅相识之后,也深信得遇明主。”
“‘攻心’的团队耗费了十年心血和大量资金,如果没有坚强的信念,就不会有攻心芯片了。”
“可叹的是,芯片刚刚获得初步的实验成功,阿尔法国那边就知道了消息,并且巧妙地以手段说服了我最好的学生做他们的线报。间谍案很快被破获,震惊了欧阳元帅为首的军政界,前线正在流血牺牲,后方居然如此无耻,证据摆在面前,我无力说服他们,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团队。”
“但我毕竟是科学家,不是欺上瞒下的官僚,我的心和头脑都属于自己。看到昔日聪明灵敏的学生被植入芯片,因为加强版芯片的植入信念和他自己的信念矛盾,他很快就疯了——这本来就是千分之一的人会出现的排异反应。我痛苦之余,也日夜思索事情何以至此,难道真的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终于我发现一个惊人却简单的事实:阿尔法国没有‘攻心’——尽管我学生知道几乎全部机密技术,他们也不乏生产条件,他们就是没有‘攻心’。整个事件都是引蛇出洞,权力从来都是‘雄猜’,我们是蝼蚁。”
我终于忍不住怯生生地插了一句问话:”那么,您叛教而出了吗就那样?“
“我做了个更好的选择。他们曾威胁我,但最终还是妥协了,让我来到了这里,教你们。”她语焉不详地说。
“攻心,现在还有效吗?” M微笑道:“如果你当初植入了‘攻心’,我可以让它无效。但是我认为你拒绝植入它,是对的。”
那天,在M的病床之前,我反复朗读了谴责叛教者以利沙最厉害的大贤人,拉比阿奇瓦死前的话。
阿奇瓦对托拉的发扬贡献无与伦比,立身亦正,最后却在罗马帝国的审判下惨死。行刑之前,学生问他为何依然冷静,是否有阵痛魔法?他说:
“我没有魔法。只是我一生都知道尽心、尽力是什么意思,今天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尽性,我为此快乐。”
“所以,你所说的更好的选择是放弃和他们博弈,还是尽量掌握多一些筹码?“我不明白。
”我掌握了让攻心失效的方法,然后退休了……“M依然带着诡秘的微笑,头渐渐偏向一边,我再去唤她时,已没有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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