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本东京到归乡隔离的2400公里
出发之前
日本院校的春休通常在二、三月,这段时间有大量的留日学生选择回国度过。去年十一月,春秋航空为庆祝第一百架空客320客机交付运营,抖出了个大促活动,数条航线放出票面价9元的特惠机票,其中包括大阪关西—合肥的航线。作为蹭不到南京热度的皖北人民,位于二省会的合肥新桥国际机场一直是我在国内最常为乘降的空港。虽然现在常驻东京,看到这个力度的优惠,果断下手了三月份大阪飞往合肥的春航机票。另外,我又用多年积攒的春航积分抵消了一部分额度,最后加上额外购买的20公斤的托运行李额之后只是300多元人民币而已的白菜价。
当然,这个时候,像我们这种疏离自然科学的人,“冠状病毒”这个奇怪的术语仍锁在日常认知范围之外。
一月中下旬,对于病毒的警惕,已经无影地流传在各种非官方的SNS平台上。虽然不得而知与此是否相关,我收到了春航发来的所订日期班机取消的邮件。无奈,给他们的日本客运部打电话,得知只是当天班次被取消,可改签至邻近日期上。fine,改掉,家还是要回的嘛。
可是已经到了二月中旬(用那位上海客服的话说是“两月中旬”),突然又收到航班取消的通知。这回的取消无疑是因为疫情的影响,像合肥新桥这种在国内并非枢纽的国际机场,几乎全部的国际定期客运航班都被停飞了。很多新闻平台上也报道出航空公司在这次疫情中受到沉重打击,先前就陷入财务危机的香港航空貌似更是近乎瘫痪。不过,春秋航空倒是在这次疫情中受到冲击最小的航司,虽然像合肥、哈尔滨、宁波、郑州、扬州这样通常就是留给当地旅行社团体订购的非热门航线遭到取消,但维持中日间基本运力的上海—东京航线依然保持住了大密度运营,在东京,甚至是成田和羽田两场同时运营。想到人在东京也方便,就改到了3月4日的东京成田—上海浦东的航线上。至于为什么不改到市内接驳更为方便羽田,是因为客服说了:
如果上海—东京航线减班的话,先减羽田。
行吧,听您的。
东京—上海
3月4日下午,从新宿站乘坐成田Express 43次,前往成田机场。以往去成田机场都是选择在东京站八重洲口乘坐廉价的京成巴士,这次也是考虑到特快列车人流较少,可以避免跟更多的密集人群接触。列车果然人流稀少,在东京站合编后,也只是稀稀拉拉三四拨儿人。

春秋航空使用成田机场3号航站楼,就是那个需要从2号航站楼穿过长长的、对拉行李箱的旅客极其不友好的塑胶地板,用铁皮板房搭成的朋克风的LCC专用航站楼。春航竟然使用其中两个值机岛,当天还有捷星和济州航空的班机从成田出发。
春航国际线的值机岛前,“上海 / Shanghai”下的队列排出了让我未曾预想到的长度,我来得算早,最终队列蛇形迂回到了门口处。日本政府早已于半月前停止向中国公民签发旅游签证,也就是说,这里排队等着回国的,绝大多数都是持日本在留卡的侨民和留学生。就当日当次航班来说,学生模样的乘客占了多数,其中女生又占了多数。春航还是相当负责任地为每个乘客测量了体温,而一旁即将飞往正瘟疫肆虐的韩国首尔的济州航空,并没有设置为乘客测量体温的环节。



出境过程也是一如既往,日本政府也是至今坚持着疫情之初的佛系,连健康申报单都没有让填。登完机后,我们就等着飞机拉我们这一群担惊受怕的人儿们回国~

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入境时的隔离政策(3月5日)
落地到入境这段所经所历,算是我至今人生经历过的心惊肉跳Best 10之一。
晚11时21分,机体对接完廊桥,此时距离5日已不足40分钟。机舱门被打开后,上来的检疫人员先是带走的舱内前三分之一的乘客,说是要逐批次检疫,每批次半小时左右。我坐的位置,被轮到了第二批下机。

插一句嘴,我的原计划是从浦东机场出来后去上海虹桥站,乘坐翌日最早一班发往阜阳西方向的高铁。之前听说的实际经验,也是说在浦东机场如无被检测出身体异常,并不会被留置隔离。

穿过到达层的走廊,在进入入境大厅之前,走到了设置好的防疫点处。在这里,防疫人员会检查在机上填写的健康申报单,并引导用手机扫码填写一个上海市的健康申报表。过了测量体温的闸机之后,这里到了检疫把乘客交给航司的环节。检疫系统的最后一个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我的单子,说你在上海过境去安徽是吧,你需要在上海集中隔离14天再行前往。懵了,我说我买了几小时后的虹桥出发的高铁,不在上海停留。他说:
你问航空公司,跟他们协调。
行啦,很明显,这两个系统就是互相独立各做各的工作的嘛。不过航空公司接下来要把我们怎么样呢?
一个在防护服外套着春航黄马甲的年轻人,先是粗暴地让我们把护照交上,然后用沪普把懵圈中的我们叫回了魂,向我们介绍了浦东机场新实行的隔离政策。
上海浦东机场对自重点疫情地区入境、经检测未有体温异常的旅客实行以下分类管理:
在上海有常住地址的,放行;
持有48小时内浦东机场出发航班的联程中转旅客,先集中带至临时隔离点进行临时隔离,待航班起飞前分批集中送至浦东机场乘机(虹桥机场空路和其他交通方式离沪的中转旅客不在此范围,见下一类);
上述两种之外的旅客,全部带至集中隔离点隔离14天。
有买了虹桥机场航班或高铁的人试图交涉,并不搭理。其实此时我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不敢想象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被独自隔离14天后,孤独无助侵蚀后的脑子里会不会留下什么不可逆的伤害。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上海被留下,当场掏出手机下单了5日晚21时45分浦东飞往合肥的机票(虽然是当天,价格并不感人,十分十分正常),成功由第三类充值升级为了第二类。虽然当时尚不知合肥市会实行怎样的入境客管理政策,但想着总归是回到省内了,离家进一步是一步,就算在合肥被隔离14天,家人去送两趟东西也还完全是吃得消的。
春航的工作人员把我们这班下来的人按上述办法分成三类,逐个登记了我第二类的转乘航班信息。之后把护照发给了我们,让我们通过边防检查。
自主通关的闸机全部被封锁着,只开放六条人工盖章核验的通道。有个边检人员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张外国人入境卡,又把大部分中国人整懵了,让填这玩意儿干啥???发卡的人随即说,就是拿这个当张纸用,我们每人需把入境后前往的地址写在上面,以便他们录入,日后有需要便能追踪。
怪不得关了自助通道。
我在被核验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插曲,边检人员拿着我写下的地址录入的时候,似乎遇到了些困难,又不愿张口。过了二十多秒还是开口问了:
“颍州区”的“颍”字是后鼻音?
吴语区人民无疑了。
注意到护照上的一个BUG,当时应该已经过了午夜0时,但是盖的章仍是3月4日入境。盖完入境章之后,春航的工作人员就在出口等你,直接收走你的护照,没有半毛钱逃走的可能性。


之前看到自意大利回国的浙江青田籍感染者成功从浦东机场出去的新闻,便想到了当天的亲身经历,这里应该就是浦东机场管理上的BUG!
当天几乎是同样的时间,有一班从东京羽田飞抵浦东的全日空班机,但是从下飞机到通过边防检查之前,负责给入境旅客进行分类的全日空工作人员并没有严格查询旅客的次程去向信息,也没有统一收上护照,基本就是旅客填写什么他们就直接默认,所以你只要说你在上海有常住地址,他们就不会管你!当时,引导的全日空工作人员也没有身着防护服,我们入境后也没有在行李提取大厅发现他们的身影,所以,外航的工作人员很有可能只是负责到入境前的引导分类,而后随机回国,根本就不入境中国!这样就导致乘坐外航班机飞抵浦东机场的旅客根本就受不到应当的防疫管理!
在5日白天,我在上海《解放日报》的微信公众号上看到了最新的韩日意伊四国归国人员分类隔离管理办法的推送,才知道春航的做法应该是符合规范的。而外航的BUG,应该就在航空公司对到境旅客的管理力度和权限上,一来人家不一定入境,二来人家不一定有核实你身份住址的权限。所以,这项工作交给航空公司来做,难免有心存侥幸的人能够逃离规范的防疫管理。浦东机场方面是要好好改进一下程序了。
不过春航的对应也是满满的槽点,虽然,他们突然面临这样庞大的工作量和难度,也是应该得到一些理解和体谅的。因为要等到所有旅客入境完毕,春航才能集中带我们去各自的隔离地点。我算是早点入境进来的,最终在冰冷的行李提取大厅(中央空调系统应该是关闭的)等到了快凌晨5时,才被引导走出航站楼,登上开往临时隔离点的大巴。其间,春航工作人员送来了瓶装矿泉水和桶面。

登上大巴后,也是等了好久才开车。司机师傅操着一口豫北 / 山西口音,从他和春航工作人员的对话中,得知我们即将被送去沪南公路上一个叫维纳斯国际酒店的地方。

9号临时隔离点的11小时
临时隔离点貌似是以航空公司为单位包点,我们被送到的维纳斯国际酒店,被称作“9号隔离点”(从随后拉的微信群名处得知)。除了我们日本回来的,还听说有泰国曼谷回来的春航旅客也在此处临时隔离。
到了酒店门口,天已经亮堂起来了。坐在大巴里透过窗户,看到酒店大堂里满是等待分房间的旅客和穿防护服的防疫人员,活脱脱的星球大战的既视感(此处虽有开玩笑口吻,还是向奋战在防疫一线的工作人员致以崇高敬意)。春航工作人员告诉我们,避免人流集中,等里面那一批全部入住之后,才放我们进去。我们又在车上待机了将近半小时,才排队走进酒店大堂。四周全部是警车,又拉起了一圈警戒线,活脱脱事故现场的既视感。


工作人员让我们填写了一个健康申报单之后(已经是第N遍写这玩意儿了),交给负责的防疫人员,接着又给我们现场测量体温,登记转乘航班班次、时间、目的地,分配房卡和一根水银温度计、两片酒精消毒片。拿了房卡上电梯,电梯需要刷房卡才能上行(房卡只有刷电梯和房间内插卡取电的功能,此处后另叙)。

房间门是敞开的,不用自己刷卡开。进去之后,这里颇有小时候去过的那种政府招待所的装潢风格,大量的木纹装饰透露出陈旧感,让我想起恰巧是一年前居住过的平壤西山饭店。与西山饭店的同样之处还有,你,走不出去。

与家人和女朋友通报完现况后,冲了个澡量量体温,瘫在床上,已经是七点多了。女朋友凌晨五点多的时候给我发了一条微信,问我是不是在虹桥火车站候车,我说是的,叮嘱她继续睡觉。直到这时,我才告诉她我的实际遭遇,她在肯定我果断下手当天的合肥机票后,问我吃饭了没。我说没,这里应该会发吧。远在黑龙江的她给附近一家外卖店打电话询问是否可以送,对方回答说可以后,给我订了一份价格不低的早餐(她同时表示对方上海阿姨的口音实在是听不懂,摊手脸)。
呜呜呜,我真的是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没想到辗转回到国内吃的第一口饭是她给我买的,前世修了多少年才能遇到这样的宝藏女孩啊!

在这里,关于房卡的故事又开始了。我接到外卖小哥电话后,拿着房卡下楼。外卖小哥进不了警戒线内,为我告知我他在具体哪个位置,拍照发了过来(实际还是女朋友接的),为此还被警察叔叔怒斥一番。出门的时候,防疫人员在登记另一班春航班机的临时隔离旅客,完全没工夫搭理我,我本想打声招呼,看到这架势就自己出去了(当然也是内心慌慌)。取回来后上楼,发现卡根本刷不开房门。无奈,下楼找防疫人员求救,结果被其中一位上海阿姨怒斥一番:
不能乱跑,这个卡是不能用的,就是让你们不能出来!
我当场表示下次再也不敢了。
随后就是在房间里的等待,也没有心情像样地睡一觉。跟家人和她聊聊天,磨蹭到了下午三点,下面的防疫人员送了质量不错的一份盒饭上来,还说:“饿坏了吧?快吃吧!”加上女朋友给我投喂的早餐,其实这天进食量甚至比我在东京还高。没想到我今年的人品值在这里开始爆发。

五点多,一位防疫人员急促地敲门:“你是九点多去合肥的是吧,快收拾东西,车在下面等了!”
我一惊,胡乱地把东西塞进行李箱,赶紧下楼。防疫人员询问了我们的航站楼后,给每人发了一份当地社区签发的临时隔离解除通知单。拉我们去浦东机场的并不是先前的客运大巴,而是两辆浦东24路公交车。随车送我们的防疫人员也没有穿春航的黄马甲,说明这个环节我们可能已经交给当地社区来负责了。


浦东机场出发
我们原以为送到机场之后我们就获得了自由。但,在送我们来的防疫人员和各自乘坐的航司人员交接下,我们才凭那张临时隔离解除通知单顺利办完登机牌,并在穿着防护服的航司人员带领下,在一个特殊通道里完成安检后去各自的登机口。

当天的浦东机场一片死寂,以往熙熙攘攘的人流完全没了踪影,中央空调也没有启动的样子,死寂之外还有令人焦躁的阴冷。

要乘坐的MU5467次航班在200号登机口,远机位。没有几位旅客,其中大部分是持护照登机的,看样子,大家基本都是自国外过境上海回皖。我旁边的老太,一口如假包换的合肥话,拿的却是本绿皮中国护照(图案是个小太阳,你们懂)。来不及想老太或她的家人曾有过什么样的操作,飞机刚平飞不到5分钟,广播就说飞机现在开始下降。合肥到上海的移动方式里,航空一般是被高铁按在地上摩擦的,因为太近了。没想到在如此航班被大面积取消的情况下,还能保留一班让我成功回皖的班机,我果然是开始转运了么······
合肥—阜阳
在合肥机场降落后,用手机又填写了一份合肥市的健康申报单。这时上来一位检疫人员,直接宣读了五位乘客的名字,要带他们直接去合肥市的隔离点隔离,这五位乘客都是从泰国和韩国回来的。我猜测他们应该是合肥本市户籍,所以直接从机场带去隔离。之前父母帮我打听到的是,合肥不会截留体温检测未出现异常的过境旅客,看样子,信息到这时是仍然有效的。
提取完行李后穿过最后一道体温检测点,又穿过一群连口罩都没戴的黑车司机(虽然这是合肥特色,您也惜命啊哥),直接买了门口的机场大巴去市区。售票的阿姨问我是哪儿回来的,我本能地留了个心眼儿说:“上海。”虽然也不算是说谎,这是我全程中唯一一次“隐瞒行程”的行为了,希望没给大家造成麻烦吧!
至于回阜阳的交通方式,我本来想坐早上第一班合肥南开往阜阳西的高铁。但是想到南站晚上不开门,我要在寒风中等到六点左右才能进去,就没买。查了普速列车的班次后,直接坐到合肥站。我锁定的那班车在12306的APP上显示为积分兑换车次(这个看似优惠的做法真是国铁最大的迷惑性为之一),我不常住在国内好几年了,哪凑够了足够的积分了呢?只得拖着28寸的箱子去合肥站站房东侧的人工售票处购买。实在是体力不支,虽然只是很短的车程,还是买了一张软卧票。

离开车还有3个多小时,先进站吧。以为站里会很温暖,进去呆了十分钟发现了中央空调关闭的通知。
真的跟冰窖一样。


艰难地熬了三个小时左右,检票上车。列车员对我买了一张软卧表示不理解,就那一点儿路。我说我实在是累瘫了。上去之后才发现,列车员的不解是来自于:软卧车厢就我一个乘客,如果没有我,他们就不用在跑下程之前收拾这节车厢了(阜阳站是终点站)。
那,我也没办法啊。
把包厢门锁上后倒头就睡。醒来时,已经看到了阜阳东郊的省第一监狱高高的瞭望塔。
我离“监狱”也不远了。

列车在驶进阜阳站站台时,街道办的副主任(同时也是我爹的同学)给我打电话,说在出站口等我。见到人后,等疾控中心的救护车来,交接就算完成了。


进入隔离医院
我户籍所在的颍州区,指定了几处集中隔离地点,有快捷宾馆也有医院,而我被分配到了一家医院里,父母也带着一大堆生活物资早早地就开车到了医院楼下等我。当然,原则上是不能见面的,只是隔着距离匆匆说上几句话,我就被带上楼了。
转送人员与接管医院的防疫人员把我交接完毕后,我就算正式开始隔离生活了。
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说实话,心里蛮有真香的感觉,这里住得还蛮舒服。关于体验,多住几天深刻了之后,再写一篇吧。在里面正常学习看书吃饭,跟家人和女朋友聊天,其实过得比在东京规律多了。



所以,能回到阜阳隔离,感觉之前担惊受怕辗转颠簸所走过的2400公里,也是值得的了。我大概真的开转运了吧。当然,高质量的隔离生活,离不开父母的物资运送和女朋友的线上陪伴(手动狗头),感谢你们,等我健健康康地出去吧。
希望我出去后的家乡,还是那个熟悉的忙碌而拥挤,又让我感到莫名其妙安心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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