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一直想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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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这未来的师父是如此令我不安,但我既然已背井离乡,只得让自个儿镇定下来,试图弄清在这里生存的规矩。
在这令人尴尬的沉默中,我悄悄观察了一下这间办公室。这里的沙发都是学校统一采购的黑色人造革沙发,靠角落的方向则摆放着一张木皮办公桌,上面有一台戴尔外星人电脑。桌子后面有一个同样质地的书柜,显然也是统一的样式。
办公室的正中摆着一个画架,上面架着一副未完成的风景油画,画架旁边的颜料架上有很多已经被挤得很瘪的颜料,充斥着整个房间的浓浓的松节油味儿就是从那个方向散发出来的。而此刻围坐在茶几旁的人中,最像油画作者的,无疑就是师父本人了。

此刻他已完成了对我的观察,开始询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我是河南人,他当即表示他的祖籍也是河南,并立刻用一口地道的河南话和我聊起了天。我反倒更加放不开,因为我向来难以应付这种反应极快,社交性强的人。我当时是一个地道的内向者,由于长时间关注内心的细微触动而缺乏对周遭的人情世故的了解,从而导致我在这样的场合经常性地显出沉默和迟钝。师父很快便看出了这点,于是聊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后,就把我交给了一个看起来比我大几岁的人,这人正是我的大师兄青哥。
青哥是湖北襄阳人,个子不高,相貌亲切稳重,态度和善。他非常喜欢穿polo衫,衣柜里有好多件,每天各种花色条纹的换着穿。此刻,他正穿着他最爱的那件鹅黄色的,胸前有两条蓝色条纹的polo衫带我前往教师宿舍。
一路上我们遇到了不少学生,都穿着好看的深圳校服。他们见到我们就说“老师好”,让并不是老师的我感到颇为窘迫。但是你能发现,这些学生并不是刻意地向我们打招呼,而是非常的自然,似乎是从小就受了尊师重道的教育,这让我对深圳的孩子高看了一眼,毕竟在我的家乡,如此自然和主动的对老师进行问候是不多见的,大多学生会选择逃避或无视。
青哥似乎和学生们关系特别好,一路上碰到的学生都特别喜欢且尊重他。他带我去后勤领了被褥和生活用品,然后去办了教师用的饭卡。这里的食堂对教师非常友好,每餐只象征性地收两块钱,饭菜却是好得奢侈,以客家菜和川菜为主。每顿饭都有水果,在这里我也是第一次吃到了番石榴。

我在宿舍的床上铺上了领来的被褥,然后发现了一个尴尬的事实——被子和床实在太窄小了。我身高186公分,睡在这样窄小的上下铺上,只得蜷曲着身体。而那块被称作被子的东西,只能盖满我身体的一半,那大小倒是更像一个马鞍之于马背——倒是青哥的身材,盖这样的被子就正好了。虽然还没出正月,但是好在南方并不寒冷,于是我睡觉时就把它横着盖着肚子。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后,我和青哥来到了师父的办公室。师父还没来,青哥让我在沙发上坐下后,就去上课了——我这才知道他是老师,教这里的孩子们用MAYA软件做动画。我听着校园里整齐划一的早读声,感到很是紧张,因为这早读声表示,目前是工作时间,而我却在这里六神无主,不知道接下来需要做什么,或者将要面对什么问题。我向来对这种情况很焦虑,因为我不喜欢当所有人工作时,只有我闲着。
过了一会,师父来了。我听到身后的开门声,条件反射地回头站了起来,正好看到师父那亲切而又略带嘲讽的微笑。他关上门,问我是否适应南方的天气,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把话题转向了画架上的油画,他说他没事喜欢画着玩,并告诉我千万别学画画。我很疑惑地问他为什么,我们不都是学画画的吗?他笑了笑说,如果你学了画画并且很擅长画画,那么别人只会把你当成一个画家而已。
这番话令我很是惊奇。首先,其内容本身令人无法忽视,这话传达出这样的信息:画家这个职业在他看来相当不入流。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语气,你会发现他这话里并没有炫耀的成分,只是试图推心置腹地告诉你一个真理。但是这推心置腹的态度中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就不得而知了。
我当时还抽烟,于是给他敬烟。他很自然地从我的手里咬过了烟,任我把烟点燃,才开始吞云吐雾。我也点了一支。他开始和我聊我的大舅,把他称作大哥,言语中很是尊敬。从这里我发现,他这个人如果想端起架子来,会立刻让人觉得愤怒且威,这么说是为了区别“不怒自威”——他的威严永远是掺杂着愤怒的。然而他只要谈起他认为比他厉害的人,立刻又能像一个嬉皮笑脸的小弟一样低姿态,架子全无。
总之,他这孩子般狡猾的一面和反差极大的性格吸引了我,让我想要继续了解面前这个莫测的男人。我想知道他是什么性格,他的爱好是什么,他正在从事什么样的事业,他的梦想又是什么,他是怎样对待亲近的人的。
从他对大哥们的态度上,我认为他这个人很重情义。但当两年后,他把所有人都赶走,只留下我一个时,我就知道,即便他如何的看重我,我也必须立刻离开。因为那些先于我而离开他的师兄师弟们,都是被他性格中的毒素逼得快要发疯了。而我之所以还没有走,单纯是因为比较迟钝,毒素发作较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