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三部曲（之一）：生命，从一场花式秀出发

连续几天天气晴好。温暖的小阳光照拂着大地，人也变得慵懒起来。在茶室里煮上一壶老白茶，氤氲的茶汽之中时而飘来兰花的幽香，一边翻书一边喝茶，尽情享受这漫长的冬日之后难得的小确幸……

突然，“啪！”茶室顶上传来异响，像是什么东西打在青瓦上，紧接着，一串“咕噜噜噜”的声音，顺着瓦顶的斜坡，一路翻滚，掉到屋檐下的花台里。只是听听这个声音我便知道，屋顶上那些小可爱们，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茶室房顶上有一颗虬枝曲劲的紫藤，每年春季，紫色的花朵覆盖整个屋顶，繁花似锦，香气弥漫；夏季，屋顶好似铺了一层绿油油的地毯，遮天蔽日，有些溢出的绿随着枝条的延伸，挂在屋檐下，随风摇曳；进入深秋，密密匝匝的绿叶仿佛一夜之间变得金黄，在某个灿烂秋阳的照耀下，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黄叶纷纷随风起舞，不几日，便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此时，房顶的秘密才暴露出来，一个个可爱的小豆荚，或长或短、或胖或瘦，悬挂在枯枝之上，随风起舞。对，这就是紫藤的种子。整个冬天，这些小可爱们保持着缄默，以一种沉默而坚韧的姿态，孕育着力量，仿佛和大地一起睡着了……

当漫长而寒冷的冬季渐渐离去，阳光一天比一天温暖，风儿一天比一天有力，小可爱们也一天比一天激动……在这个阳光和煦的午后，终于按耐不住，蹦出豆荚，开启另一段奇妙的生命旅程。坐在书房，屋顶上越来越热闹，这边“啪”一下，那边几串“咕噜噜噜”，这边一阵“唦唦唦”，那边“噗、噗、噗”几声，就像一曲来自大自然的交响乐，又像是对生命的礼赞，时急时缓，时隐时显，美妙极了。

屋顶传来的动静儿，正是紫藤爆籽的声音。紫藤用这种有趣的方式，将种子送到更远的地方，寻找更多生命的可能。至少，种子弹开一些，可以远离母体，避免与母体同在一个狭窄的空间恶性竞争。

——每一个生命，都有其生长的智慧。

记得少年时期，我曾种过另一种可以爆籽的植物——凤仙花。女孩子们喜欢用它薄如蝉翼且色彩绚丽的花瓣贴在指甲上，像是涂上了漂亮的指甲油，所以也叫“指甲花”。而我却不知为何，每每看到凤仙花飘逸的姿态，总会联想到那位轰动民国的侠妓、蔡锷将军的红颜知己——小凤仙——或许是因为都叫“凤仙”的缘故吧。

凤仙花的果呈纺锤形，外面有白色的绒毛，甚为有趣。八九月份成熟之后，外壳自行爆裂，卷曲成四、五个旋卷的果瓣，而种子则被弹出，远离母体。特别是夏日连晴高温，种子大量成熟，形状各异的小小纺锤，横七竖八地挂在主干上，静静地等待着涅槃新生的契机。我时常捡起一根小树枝，轻触小纺锤，近距离欣赏爆炸的过程。小纺锤从不让人失望，一触即裂，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外壳迅速翻卷，将种子抛出好远。当年曾乐此不疲的游戏，今天看来是多么无聊，或许，这就是少年的无忧与无虑吧。

紫藤和凤仙果实的炸裂，给沉闷的生活凭添了几分趣味，也算是一桩雅事。听说美洲有一种植物，其果实的爆裂就没那么有趣了，搞不好，就会成为一个灾难。

这种植物有一个恐怖的名字——炸弹树。

炸弹树生长在亚马逊流域，果实与椰子很相似，但是比椰子还要硬得多。没有成熟时，青绿中泛着油亮，让人不由自主就有垂涎欲滴的感觉。但其实，它的果实内部呈粘稠状，并且有一股异味，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那样美好。

不能吃也就罢了，还算是人畜无害。但是其果子由青变黄成熟之后，“暴躁”的本性就显露出来了，时不时玩一个爆炸游戏，将硬壳碎片和种子均匀地抛撒在方圆20米以内。其爆炸产生的威力，可媲美一个小型手榴弹，具有非常强的杀伤力，20米以内，有人伤人，有物伤物。所以，当地人都会在树旁竖起警示牌：请勿靠近，以免受伤！

这应该算是植物最硬核的爆籽了吧。看来，生命不单单是有智慧，还有一股我们无法把握的力量。

2019年夏天，因工作原因在内蒙古正蓝旗整整待了两个月。不到两岁的小女儿前来探亲，在锡林郭勒大草原疯跑，像一匹脱缰的小野马。草原上某一处长满了蒲公英，放眼望去，白色的绒球铺天盖地。女儿很快发现了蒲公英的秘密，小心摘下绒球，放到嘴边一吹，无数的小精灵一哄而散，欢快地随风起舞……

这，就是蒲公英的种子。据说，每一颗种子都附着在大约100根羽毛状的冠毛上。蒲公英种子这种特殊的结构，能够拖曳空气，延长落地时间。此时，如果恰巧有一阵风，种子就会乘风飘散，落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植物为了繁衍，无所不用其极，种子居然进化出了飞行的技术！

以前家住南山，在广益中学读书，学校旁边有一个岚苑，陪都时期，于右任、傻儿师长、孔二小姐等，都曾在这里结庐而居，风光甚好。在去往于庄（于右任庄园）的路中央，有一棵斗碗碗口粗的乔木，不太引人注意，而我每次路过，都会在树下寻觅一番。不为别的，就喜欢将它那神奇的种子拣起来，放在手里把玩。这是一棵重庆比较少见的榆树，种子犹如一颗豌豆大小，很坚硬，种子位于正中，其上披了一个直径约1.5厘米的园形斗篷，斗篷很薄且布满经络，有一种很特别的肌理感。将榆树的种子放在手掌上，形状和大小都恰如一枚铜钱，因此，榆树的种子又称为“榆树钱”，而我们习惯将榆树称为“榆钱树”。

榆树钱从树干上飘落下来时，小小的种子躲在宽敞的斗篷之下，就像随身背了一顶降落伞，随风慢慢飘落，到达风力所及的地方，寻一肥沃之地，落地，生根。这是植物进化出来的另一种飞行技术，让我们在感叹大自然的神奇之时，也难免会生出一丝“狡黠”的联想。

哦，对了，榆钱树的种子还是一道很好的野菜，贡献了很多奇妙的美食。最常见的做法，将比较嫩的榆树钱摘下来，裹上面粉调上味，上笼蒸熟。

我曾经还种过一种种子会飞的植物——香椿。是的，就是我们春天将其嫩芽摘下来炒鸡蛋的椿芽树。香椿的种子拖着一个长长的膜质尾翼，尾翼逐步变宽变薄，就像一个小小的滑翔翼。这么一说，你肯定已经在头脑中展开联想：香椿种子控驾驶滑翔机，乘风御气，勇往直前，去寻找自己的幸福……那我告诉你，这是犯了经验主义的毛病！大自然的神奇之处在于：原本你以为已经很了解她，却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给你一个意外，总是让你捉摸不定，当然，这个意外是惊喜还是惊吓，就看她的心情了。香椿的种子虽然长得极像一个滑翔翼，但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尾翼两侧的厚薄是不一致的。一边厚一边薄的结果就是，种子落地之时，并不是一个漂亮的俯冲，而是花式旋转而下。

旋转而下的还有飞蛾藤的种子，成熟之时，五个花萼片不但不枯萎，反而膨大成蒴果的翅翼，就像一个标准的螺旋桨。果实成熟掉落之时，螺旋桨也会快速旋转，就像一架小小的真升飞机。一阵风吹过，无数架直升飞机随风起落，颇有好莱坞大片的视觉效果。

你看，仅仅是为了将种子送到更远的地方，仅仅是让种子具有一些飞翔的功能，就搞出这么多名堂。生命的智慧，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尊重。因为——

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