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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到阿尔泰深山,南到天山北坡,这片广阔的天地曾经蜿蜒着2000多公里的转场之路,荒野中的每个角落都被牧羊人和羊群所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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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认为,景点这个词暗含巨大的迎合。虽说离开熟悉的环境,总是会收获一些新信息,但细究起来这些信息泥沙俱下。旅行的意义不该止步于此。还好我们有文学,严肃文学作品永远赤诚展示最真实的生活。这次北疆之行人文方面的伴读书目是李娟的六本书。李娟是汉族人,从小在阿勒泰山区跟着母亲开裁缝店、卖小百货,为了生计辗转在哈萨克族的游牧生活里。呼兰河有萧红,阿勒泰有李娟。李娟是北疆大地上长出来的作家,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全凭天生的文学感知能力把漂泊生活写成散文,她的存在重新定义了苦难生活里的浪漫,重新定义了写作者的身份。目前有《九篇雪》《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走夜路请放声歌唱》《冬牧场》《羊道》六本书出版,其中后期的两本长篇非虚构小说《冬牧场》和《羊道》大概是经过了一些沉淀和打磨,行文更加稳重深刻非常值得一看。这些书客观展示了边疆哈萨克族的一些生存状态,没有严肃的说教,文笔大都轻松明快,大概一个上午就能看完一本,极力推荐阅读~
南北疆民族分布有很大差异,南疆以维吾尔族为主,已经进入农耕定居阶段,北疆以哈萨克族为主,大多还处于游牧状态。由于生产方式与农耕文明不同,哈萨克族有诸多极具特色的民风民俗。
奶茶泡馕 哈萨克族饮食以面食和奶制品为主,偶尔的蔬菜(也只是洋葱土豆)只出现在晚餐这一顿正餐里。主食之一的馕提供充足的碳水化合物,对于游牧生活来说充饥又便携。久置的馕块干硬,需用奶茶泡软了才能吃。奶茶也和城市生活中的完全不同。奶是家里挤出的牛奶,牛不产奶时就只能喝清茶。茶是便于携带的砖茶,干硬致密,泡茶时大力掰下一角。奶茶中还必须要放盐,提供身体每日所需的盐分。 清晨热气腾腾的奶茶泡馕唤醒寒冷的身体和胃,缓慢吃够一天所需,牧羊人就要赶着羊群去往荒野深处,直到晚上才能回家。晚餐会相对而言正式些,但种类也难出抓饭、拉条子这两种。
长子过继 游牧生活里人口是重要资产,哈萨克族有特殊的家族人口再分配传统。夫妻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会过继给父母,从此爷奶变爸妈叔伯变兄弟(据说迪玛希就是被过继给爷爷的长子)。孩子是永恒的希望,长子过继是新婚夫妇为即将老去的父母带来的新鲜欢乐和晚年生活保障。
转场,四季变换的古老牧歌 转场是游牧生活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夏末初秋,从进入阿尔泰山脉开始,高速路边随处可见从高山夏牧场转场而来的哈萨克牧民赶着牛羊去南边过冬。北疆地广人稀,景点之外的高速路很少塞车,但转场季节却经常“塞羊”,那几天我大概把这辈子所有的羊都看完了。

滚圆的阿尔泰大尾羊身形敦实尾巴肥短,他们挤成一团无所畏惧,羊群掀起沙土浩浩荡荡地穿过马路,司机只能等着大部队旁若无人地按照自己的行进路线走出公路,才能再次启动车辆。如果遇上慢悠悠的牛群鸣笛驱赶的话,他们甚至会站在马路中间一动不动仿佛跟车斗气,令人无可奈何。北疆的天地属于牛马羊,属于骆驼,从来不属于公路上的汽车,这是每一个当地司机都心照不宣的。 十月羊群在夏季水草丰美的高山吃饱了多汁的牧草,个个肥硕健壮。他们从深山夏牧场汇聚而来朝南而去,最远甚至将去到准噶尔盆地的卡拉麦里,冬天在那里牛羊还能拱开地上的积雪啃点枯草。牧民会扎起冬窝子(一种地下挖深坑、屋顶与地面齐平的房屋,冬暖夏凉),储备足够的柴火和煤炭(住冬窝子的人们大多无力支付这些,他们更多的是收集羊粪以作燃料),宰杀难以挨过寒冬的瘦弱病畜。 北疆的牧场分布在不同海拔,季节变化带来巨大气候差异,牧民们难以从同一片草场持续获得高质量的牧草。当秋天气温下降,山尖上的白雪追赶着羊群一路下撤,春天气温回升羊群又追赶着残雪一路进山,这是牧羊人古老的生存智慧。牛羊群、马群、驼队一年年走在古老的牧道上,四季在不同海拔的牧场辗转来回。牧道经过一代代牧民精心筛选,各家的牧道不尽相同,但沿途都要有水供人饮用,有草场供牲畜啃食。

不论风霜雨雪,每到这天全家都会郑重其事穿上新衣服,像迎接节日一般迎接新牧场上新生活的到来。骆驼是负重的先遣部队,搬家时如何装骆驼也很有讲究。一般来说第一峰骆驼高举着这家最豪华体面的被褥,第二峰骆驼载着盛装的新婚妇人和精致的朱漆婴儿摇篮。所有生活用品都要事无巨细、均衡对称地放置在骆驼上,心灵手巧的家庭主妇甚至还为每件家什量身制作毡片(一种致密的羊毛制品)并绣上花纹。 生活虽动荡艰辛,但却一定是体面而充满希望的。试想一下,一支驼队遥遥走在崇山峻岭中,周围是沉默的山林和草原,像走在无人欢呼的剧场,然而每峰骆驼都被装点得神气十足,巨大的天地间那点热烈的坚持是多么动人而深刻的存在。盛装的驼队走在转场路上,沿途如果有毡房驻扎,女主人一定会走出来递上自家酿造的酸奶。互帮互助是荒野生存的法宝。 寒来暑往,牧羊人带着羊群在崇山峻岭间不断寻觅最甜美多汁的牧草,每年迁徙的路线长达2000多公里。在永恒不变的牧道上,羔羊坠地就能跑跳,马群奔腾起来气壮河山,初生的骆驼要在冬天来临之前长出坚挺的驼峰。牧民们六月剪羊毛,七月擀毡,八月打草。

这样的游牧生活,教育和医疗是最大的问题。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政府引导牧民逐步定居,设立配套的学校和医院。草原上有时可见哈萨克族种植的向日葵和冬小麦等。他们实在是对耕种不屑一顾,很少施肥和除草,地里瘦弱的麦苗和杂草交织。 转场而来的牛羊啃着地里的庄稼茬,吃饱了这一程继续南下,留下满地狼藉迎接下一波嗷嗷待哺的兄弟部队。至于牧区的学校,短暂的夏天里大伙都要抓住万物疯长的宝贵时光去放牧,冬天里天寒地冻无羊可放了学生和老师才会回到学校各自找回自己的身份。
荒野终将被放弃,却永远令人迷恋 真正踏上北疆的土地,李娟笔下的阿勒泰更加真实可感。城镇化进程不可逆转地快速推进,当我们被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所裹挟,以忍受堵车和雾霾为代价享受着它人工的精致和便捷时,还有一些人遵循古老的生活方式逐水草而居,从不觉辛苦。 那里的人们大约都不太使用手机吧?因为在广阔的牧场上随机搭起的毡房里并没有电,更不要说网络…他们如何判断时间呢,以不同季节里太阳的位置吗?当抖音和快手这些app像野草一般席卷全国时,当熬夜和点外卖这些生活方式成为主流时,他们依旧是以青山碧水为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吗? ……也或许,这些都只是我对边疆牧民生活的一种近乎乌托邦式的臆想。我从喧嚣的都市而来,携带一颗好奇的心和充足的资金,这里所有的不方便都成为一种猎奇般的享受,忘记了原始淳朴某种程度上必须和辛苦劳作相连,必须和贫乏相连。 事实上,所有关于游牧生活浪漫想象背后的是:随着退牧还草政策推进,准噶尔盆地腹心的冬牧场将休牧,乌伦古河沿岸开垦出大片的农田种植草料,这里将成为转场牛羊南下的最后驿站。年轻人渴望城市的精致与自由,进城务工。家中没有充足的劳动力,根本无从支撑大规模长线路的转场生活,一些边境线的深山夏牧场也逐渐被放弃。

北到阿尔泰深山,南到天山北坡,这片广阔的天地曾经蜿蜒着2000多公里的转场之路,荒野中的每个角落都被牧羊人和羊群所熟知。如今更多的人选择了半定居的生活,只在夏天进山消暑,冬天便回到定居点。追求更为舒适的生活无可厚非,没人愿意永远守着荒野和羊群,面庞黝黑疾病缠身。因此也就没人有资格去指责什么。 当生产力还不够强大时,我们与土地的关系是如此的紧密。人们虽无法改变,但却各有出路。春去秋来北方草原热烈生长又安静蛰伏,循环往复不可撼动,于是就有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文明。南方气候变换温和,土壤肥沃水源充足,养育了深耕细作安土重迁的农耕文明。陆地逼仄,广阔的海洋里暗藏机遇,风浪催生出勇者无惧的海洋文明。 曾经人们只能依附于自然小心求生,不同的地理环境和气候特征塑造出天差地别的文明形式。如今工具极大便利,知识极大丰富,看起来人们终于翻身成了自然的主人。一些古老的智慧和谦卑的克制正逐渐被抛弃,来自不同地域的人们以及建立在不同地方的城市,正逐渐拥有共同的面孔。 城市的气息、现代化的气息努力伸长触角将这里收编,失去似乎成为了必然。但失去是一个过程,深入山野总是还能有所收获。古老的生活方式和神秘信仰依旧在这里强悍地存在着、抵抗着,有心的人总是还能邂逅深藏在生活里的某些原始奇迹。
· 文字原创 · 图片全部来自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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