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魯迅
時間,反覆性,復古,悲哀。
摘抄:
現在是一年的盡頭的深夜,深得夜將盡了,我的生命,至少是一部分的生命,已經耗費在寫這些無聊的東西中,而我所獲得的,乃是我自己的靈魂的荒涼和粗糙。但是我並不懼憚這些,而且實在有些愛他們了,因為這是我轉輾而生活於風沙中的癜痕。凡有自己也覺得在風沙中轉輾而生活著的,會知道這意思。
秋天的後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陽還沒有出,只剩下一片烏藍的天,除了夜遊的東西,什麼都睡著。
老栓看看燈籠,已經熄了。按一按衣袋,硬硬的還在。
西關外靠著城根的地面,本是一塊官地;中間歪歪斜斜一條細路,是貪走便道的人,用鞋底造成的,但卻成了自然的界線。路的左邊,都埋著死刑和瘐斃的人,右邊是窮人的叢冢。兩面都已埋到層層疊疊,宛然闊人家裡祝壽時候的饅頭。
枯草隻隻直立,有如銅絲。
那時候,真是連紡出的棉紗,也仿佛寸寸都有意思,寸寸都活著。
這時的魯鎮,便完全落在寂靜裡。只有那暗夜為想變成明天,卻仍在這寂靜裡奔波;另有幾條狗,也躲在暗地裡嗚嗚的叫。
「仍然留起,嫁給人家做媳婦去:忘卻了一切還是幸福,倘使伊記著些平等自由的話,便要苦痛一生世!
我要借了阿爾志跋綏夫的話問你們:你們將黃金時代的出現預約給這些人們的子孫了,但有什麼給這些人們自己呢?」
啊!閏土的心裡有無窮無盡的希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們不知道一些事,閏土在海邊時,他們都和我一樣只看見院子裡高牆上的四角的天空。
我吃了一嚇,趕忙抬起頭,卻見一個凸顴骨,薄嘴唇,五十歲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兩手搭在髀間,沒有係裙,張著兩腳,正像一個畫圖儀器裡細腳伶仃的圓規。
他大約只是覺得苦,卻又形容不出,沈默了片時,便拿起煙管來默默的吸菸了。
他們應該有新的生活,為我們所未經生活過的。
我便覺得醫學並非一件緊要事,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
我感到未嘗經驗的無聊,是自此以後的事。我當初是不知其所以然的;後來想,凡有一人的主張,得了贊和,是促去前進的,得了反對,是促其奮鬥的,獨有叫喊於生人中,而生人並無反應,既非贊同,也无反對,如置身毫無邊際的荒原,無可措手的了,這是怎樣的悲哀呵,我於是以我所感到者為寂寞。
許多年,我便寓在這屋裡鈔古碑。客中少有人來,古碑中也遇不到什麼問題和主義,而我的生命卻居然暗暗的消去了,這也就是我唯一的願望。夏夜,蚊子多了,便搖著蒲扇坐在槐樹下,從密葉縫裡看那一點一點的青天,晚出的槐蠶又每每冰冷的落在頭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