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脚杆
穿草鞋的想穿皮鞋,
穿皮鞋的想穿靴子。
成都人管县份上的人叫"县老表",管乡下人叫"弯脚杆"。早些年间,乡下人只管下力,艰苦的环境当背得了80斤的都得得背160斤,生计压弯了他们的脊梁,两只脚自然而然地屈膝,城里人不懂,说的时候满是嘲讽:鬼儿子县老表嗦……。你跟一个弯脚杆计较啥子嘛!他老壳有包,你未必老壳也有包嗦。成都说话大舌头。表情丰富到弯脚杆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矮了半截。
我其实也不过是个"弯脚杆。
然而现实中却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在改革开放的潮流中撞开了自己的那一份天地,有了一个灼灼生辉的城市户口以后,也跟着看不起乡下人来,就好像是青蛙笑蝌蚪,忘了自己从哪里来。
赵家沟就有这么一位,说是赵家沟,沟有,却无一位姓赵,依姓何的居多,至于为什么叫赵家沟而不叫何家沟,爷爷在的时候告诉过晚辈,时间一长便忘记了。
姓何的本来在乡下就是个"人才"擅长投机取巧,能吃苦,乡下人最不缺的品质就是吃苦,脑瓜子也还灵活,后来一直在武汉打井,在后来武汉买了车,买了房,老婆没换。对于这个老婆他早就不满意,可是不敢换,开亲的时候他本来就不喜欢,他1米6多一点,120不到,而老婆1米65,体重跟身体成正比,那肉扑堤闷沿,就好像是那个肥肉随时都要从某个地方溢出来,从腰围,从肚脐眼,从那硕大的乳房,抑或是从那鼓起的腮帮子。
结婚前按照乡下的风俗合八字,戴眼镜的老先生说,你这个婆娘不得了,带财,旺夫,你将来是这个村最发财的人。
果不其然。他成了赵家沟目前最发财的人。
但他上街的时候始终和婆娘保持一段距离,他嫌弃她但又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婆娘自然听说了那当子事,走路的时候更加趾高气扬。乡下那泥地里总是不合适宜地留下一点一点的梅花桩。
前几年开始,回来后乡里乡亲就开始管他叫:何总。他一时便飘飘然,急爪爪地喊老娘拿大中华香烟,弯脚杆的老娘磨磨唧唧,他钻进堂屋,从疙老里拿出来使性一包包给。晚上坐在火塘跟前,他气急败坏地给老娘打招呼:我现在是城市里的人了,不能跟以前一样小家把式。明年多打一口井用都用球不完。火老里柏树丫巴燃得啪啪作响,他把火钳往里一扔,白色的柴灰呼地一下子飞起来,火石子也飞溅起来落在他黑色的貂皮大衣上一下子就着了一个洞,他急忙跳起来,使劲地怕打着衣服,又看了看桌子上,板凳上那白茫茫地灰,气恼地吼道:这乡下不是人呆的地方,明年不回来了!
老娘倦在火塘坑前,大气都不敢出。
何总原来在乡下的时候除了种庄稼,农闲的时候也做点投机倒把的小生意,他装成外地人,拿个小喇叭,面前的小纸箱就是他要卖的货,年底他从城里进了一些45瓦的灯泡,晚上在屋里把4擦掉再改成1,第二天在街角宣传他的"核武器"他说我这个15瓦的灯泡比45的都亮,但是只有15瓦,能节约不少电,插头一插,果然如此,乡下人早些年没出过远门,好哄,到交电费的时候就啥都明白过来,却不见他的踪迹。过一段时间他又再换别的行头。
等到改革开放的时候,他便踏出家门,跑了一些地方,后来固定下来在武汉打井。买了车,买了房。他有时候觉得像一场梦,这个胖婆娘还真是带财,旺夫。他一想到这个就想学学城里人拥抱一下他那个婆娘,可是手伸出来却摸不到婆娘的腰,他好像有些绝望地叹了口气,心里那股无数次对城里那些婀娜多姿的身段萌发地念想再一次冲了上来: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此吧!他狠狠地那眼瞪着婆娘。
婆娘正吃着南瓜米,浑然不觉有一双眼睛正如此渴望地——盼着那身肥肉土崩瓦解!嘴角上的口红已经被她吃掉了不少,露出一半紫色一半红色,红的像那鸡血,紫的像那茄子。
年一过。一肥一瘦一高一矮的他们又再次回到了武汉。他其实年年想回,他喜欢乡亲们喊他何总。在武汉就跟在成都一样。城里人始终如一地叫他们"弯脚杆"。